余落霞在冲出总堂之前,心中就隐隐有一种预感:她让家中的下人以及父亲绝对信任的几名修行者保护好父亲与母亲,但邱逢春既然已经控制了天道盟,她离开后的余府,说不定也会遭到邱逢春的人的袭击。
所以她才会拼尽全力的赶回家来,就算悲剧已然发生,她也得回来看看。
但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进来余府动手的,居然会是第五轻侯。
她的娇躯微颤,极为艰难地守住心神,苦涩道:“连你也……”
“除了一些反抗的过于激烈的,其他人都只是被打晕,并没有死。”第五轻侯的声音微弱的如同蚊蝇,没有丝毫底气,在细细说完这一句后,又补充道,“我们……只是想带你和……余盟主和余夫人走,不想伤及无辜。”
不伤及无辜?
余落霞在心中苦笑一声。
父亲与母亲,还有北冥修与她,哪个不是被强行卷入这片黑暗之中,难道算不上无辜?
她没有质问第五轻侯为什么。
她已经很累了。
而那个答案,她心中也已知晓。
第五轻侯,早已是邱逢春的人。
她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
这些人,她几乎全都认识。
而其中有几个伤重不治的,她却能从他们身上到一些别的事物。
他们确实伤重。
但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同伴的本命法器造成的。
原来他们之中,早就有邱逢春的人潜伏,那些真正对她父亲忠心的人,已经用热血回报了她的父亲。
但,也就这样了。
余落霞茫然望向天空,笑容惨淡。
她已经背离了天道盟的光辉,确切来说,是天道盟的光辉背离了正义。
第五轻侯的话中说到了“我们”。
而现在的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人。
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终是溢出眼帘,落在她胸前衣衫上,落在她从小生长的余府里。
最近几年,余落霞很少落泪。
在那一年,北冥修孤身离去之后,她就对自己发誓,不要用眼泪来遮蔽自己的无能。
现在,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第五轻侯满脸歉疚的看着她,低声重复道:“抱歉。”
“何必抱歉,人家早已视你为仇人,难道你说一声谢谢,人家以后得空了就不会来找你报仇?”
一人自后院缓缓走来、笑容懒散而灿烂,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北冥修此时在的话,心情肯定会变得很冷。
因为这个人,就是宣传他得到了天荒谷的宝藏,引得不少人争先恐后找他麻烦的家伙,观海崖的徐入松。
在他的身
后,还有不少穿着天道盟服饰的修行者,他们盯着狼狈的余落霞,其中有不少人面露讥嘲。
中州城内的明珠,余昌平备受宠爱的独女,现在还不是跟个乡野村妇一般?
徐入松朝他们打了个手势,那些天道盟成员顿时停下脚步,一些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嘲讽也是被直接咽回肚里,很显然他是这些人的统领,而且地位不低。
徐入松朝着余落霞的方向,抱拳一礼,嬉笑道:“即将上任的新任法宗殿执事徐入松,见过余小姐。”
余落霞依旧茫然看天,仿佛没有听见。
徐入松也不在意,来到第五轻侯身边,说道:“第五兄啊,你要学着心狠一些,如果你下不去手,还有我呢。”
在他说话的时间中,数道水箭已不知何时在空中凝聚,朝着余落霞狠狠扎下。
每一道水箭都凌厉的仿佛边塞老练的弓兵倾尽全力射出的利箭,却都分别避开了余落霞的周身要害,就算所有水箭都扎实,也不会伤及性命。
徐入松语重心长道:“余氏一门尽在掌握之后,盟主的大计也能继续实施,第五兄啊,若是人人都向你这般顾念旧情,今天这场风波还怎么闹?”
第五轻侯只是沉默不语,看向余落霞的眼神却都透着紧张。
水箭已经逼近余落霞的身体,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早已放弃了抵抗。
徐入松安慰似的拍了拍第五轻侯的胸口,说道:“放心吧,余落霞不会死,她们一家也会得到很好的安置,你大可回去睡一觉,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徐入松话语一顿,最后一个“过”字没能说出口。
他抬眼看向余落霞,认真问道:“困兽犹斗,有什么意义?”
……
那些水箭没有刺进余落霞的身体。
哪怕水箭的前端已经与余落霞的皮肤相碰,依然没能突破这层脆弱的防护。
因为一股强大的气劲,正在她的身体表面流转,水箭再锋利,凝聚的原材料中就是柔和的水,被那股气劲一震,便整个崩散开来。
余落霞周身,水花四溅。
她的双眼已经恢复清明,快速抽出明霞棍,朝着第五轻侯的方向斩去。
刚才她想了很多,最终只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这个世界是怎么对待她的,她也必须带着父母,一同坚持到最后一刻。
明霞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绽开霞光万道。
余落霞的这一棍,将这万道霞光都融入棍中。
依然是齐天一棍。
天下闻名的齐天一棍。
霞光映射间,第五轻侯的面色有些发白。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齐天一棍。
当年在天道会中,他便曾
体会过齐天一棍的可怕。
现在的余落霞比起当年不知强了多少,他的修为虽有提升,但也能确定,自己拦不下这一棍。
哪怕余落霞现在心神疲敝,全凭心中执着方才得以出这一棍,他依然拦不下。
今日他的行事,已经背离了他一直坚持的道,心存理亏,哪里能全心全意出剑。
不过现在应对这一棍的,不止他一人。
徐入松轻拈法诀,无数清澈水滴自四面八方涌来,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水流激越的大河,朝着第五轻侯身前奔腾而去。
齐天一棍被这道大河一阻,速度陡然下降,余落霞一往无前的身影也被迫凝滞。
虽然再过一会,这浩荡大河便会被齐天一棍击破,但徐入松争取来的时间,已经足以让第五轻侯出剑,将余落霞制服。
徐入松朗声喝道:“第五兄,出剑吧!”
第五轻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长剑自鞘中飞出,落在他的手上。
第五轻侯的出剑初时极缓,比老太太走的都慢,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出剑的犹豫不决。
不过很快,他的剑路再度归于圆融,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俨然是他剑术的真实水准。
第五轻侯已经不再犹豫。
徐入松面露微笑。
第五轻侯既然全力出剑,有他挡住余落霞片刻,余落霞焉能不败?
下一秒。
齐天一棍陡然停止。
奔流大河消散无声。
无数声惊呼骤然响起。
徐入松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低头看了一眼横在他咽喉前的长剑,惊道:“第五兄,你这是做什么?”
第五轻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出剑,本就是朝着徐入松去的,在半途陡然将剑路回转,对于修行沧浪剑法多年的他并不是什么问题。
而在他出剑挟持徐入松之前,躺着余昌平与余夫人的那辆平板车,已经被他踢向余落霞的方向。
“赶紧走。”
对余落霞说完这一句,第五轻侯挟持着徐入松,豁然转身,对那些惊觉不对的天道盟成员喝道:“谁敢动一下,我就将他咽喉割断,后果,你们担待不起!”
余落霞明白了,没有任何犹豫,将明霞棍收回腰后,拖着木板车,开始全速逃离。
直到余落霞离开,第五轻侯都没有松开手中的剑。
徐入松苦笑道:“第五兄,她逃不掉的,这样值得吗?”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逃掉,我只知道,若我不动手,我会后悔一辈子。”
徐入松说道:“哪怕这会让你万劫不复?”
第五轻侯注视着余府外面的街道,露出一丝苦笑:“万劫不复,总好过愧疚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