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修今天很奇怪。
这是余落霞现在的想法。
在走进余府之时,他没有与那两名早已与他熟识的护卫闲聊两句,当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主动上前同她说话,更没有解释他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余落霞本身已是同年龄修行者中领先的存在,因为家学渊源以及勤学苦练,她的眼力已经有些毒辣,如何看不出北冥修脸上的这一道伤口,应该是被一把锋锐至极的剑划破的,而且只要他闪避的不及时,整个头颅或许都会被削断。而现在,饶是他已经用了一些灵丹妙药治疗伤口,依然能够留下如此显眼的一道伤口,可见出剑的人杀心有多么强烈。
这令余落霞心中无比紧张,北冥修的战斗风格她再清楚不过,能在他脸上留下这样的一道伤痕,对手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然而无论她怎么追问,北冥修都是闭口不答,怎么都不愿意将伤痕的来历告诉她。
这令余落霞心中一股闷气横生,轻轻握住北冥修的手,郑重道:“三和会的事,我都听爹说了。”
在这时,她明显的感受到北冥修有抽回手的举动,还道是北冥修因为隐瞒许久的事情被她知晓而心神不宁。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北冥修的慌乱,于是微微撇嘴,手中用劲,将他的手紧紧抓住,愣是不让他抽回手,继续道:“三和会的事,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今天你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打伤了啊,若是不肯吐露实情,我可不会松开你!”
北冥修脸上神情不住变化,似乎很是尴尬,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只能用带着浓浓歉意的目光看向余落霞。
余落霞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来:“今天的你怎么这么拘谨,好啦好啦,我不逼问你就是了。”
“进来吧,爹爹等你已经很久了。”
余落霞脸上似笑非笑,连拉带拽的拖着北冥修往里走,北冥修虽然还是试图把手抽出,最终也只能无奈认命,随着余落霞一同走向余府正房。
余落霞忽然“咦”了一声。
今天的北冥修,果然很奇怪,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主动对她说一句话。
她忍不住掐了掐北冥修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然后发现北冥修脸上有红晕泛起,竟是有些害羞了。
难以想象,脸皮那么厚的北冥修居然会在她面前害羞,余落霞忍俊不禁,然后觉着是北冥修故意在逗她开心。
不过至少,北冥修的手已经不反抗了,余落霞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领着他朝正房走去。
余夫人亲自下厨,早已做好了一顿简单但温暖的家宴,就等他了。
……
饭局之上,依旧是一片其乐融融。
余昌平却看着今日与往常截然不同,一句话都不说……不,应该更像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北冥修,脸上不禁生出些许笑意。
上次已经敢当着我的面与我女儿亲近,现在怎么乖得跟洗心革面了一样?
余昌平仔细想了想,最终把原因归结为北冥修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说不定脸上那道伤口就是这么来的。
余昌平的目光落在小口小口的扒着饭的北冥修身上,轻咳一声,说道:“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那么拘束。”
北冥修闻言点头,脸上依然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羞怯,这幅神情落在餐桌上其余三人眼中,都是令他们在心中暗暗好笑。
北冥修—或者应该说是北冥朔只得干咳两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场合,还是喜欢一个人守候在黑暗之中。
毕竟他是北冥朔,不是北冥修。
余昌平冷哼一声,心中觉着北冥修是不满他前些日子没能让邱逢春伤筋动骨,于是在装傻卖乖,索性拿起余夫人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一壶酒,倒了一杯,屈指一弹,酒杯挟着凌厉气劲,径直向北冥朔面门射去。
余夫人面色一白,不明白自家相公为何突然出手,不过在余落霞握住她的手时,她的心就已经镇定下来了。
“爹根本就没怎么使力,只是想提醒周寒,彩衣娱亲在他面前是没有用的。”余落霞笑盈盈的对余夫人小声说道,“爹虽然看周寒……有些不顺眼,但他对周寒,一直都是很好的。”
她的话音未落,北冥朔的手指已经落在酒杯之上,两根手指分别一弹,酒杯微微摇晃后便稳稳落在桌上,一丝酒水都没有漏出。
余昌平微微点头,说道:“这不是流云手吧。”
他当年与尚云间交战数次,对于流云手再熟悉不过,北冥朔这两指固然巧妙,却没有流云飘渺之意。
余昌平的话如当头一棒,打得北冥朔总算从热闹中镇定下来,平静点头道:“不是,这是从某个散修那里学来的一些小手段。”
这种时候的北冥朔,终是有了北冥修的几分味道。
总算不装了。
余昌平心中暗暗发笑,伸出手指朝他微微一勾。
北冥朔不了解余昌平,但也大概能看出他的意思,而且他本来也打算这么做。
北冥朔一扬手,将酒杯横推而出,稳稳落在余昌平身前,这一次的出手已确实有流云手的一两分味道。
北冥朔恭敬道:“岳父大人请。”
余昌平微微一愣,旋即面露笑意。
这小子在他面前就没有真正恭敬过,不过今天这次的恭敬神色挺真。
他取过酒壶,再给北冥修倒了一杯,伸手扔到他面前。
这一手看似随意粗暴,实际上对力度的控制,比北冥朔的要精细得多。
余落霞有些嗔怪的道:“爹,周寒,你们两个递酒能不能正常些?”
在座位上,他们二人就隔了一小段距离,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偏偏要运功较劲,简直可以说是小孩子斗气。
余昌平呵呵一笑,说道:“又没让他少块肉,还没成婚,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爹!”
余落霞面上红晕泛起,悄悄瞥了身边北冥朔一眼,这一看,却觉得有些诧异。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北冥修和她的距离特别远,仿佛在两个世界一般。
看着这张熟悉的容颜,余落霞忽然觉得面前的北冥修,无比陌生。
不过她也没有继续看下去。
因为余昌平笑了。
余昌平一面小酌,一面朗声大笑。
他看到北冥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余府吃饭这么多次,北冥修当然知道他吃饭时经常小酌几杯,这酒也是颇烈,不喜饮酒的北冥修一直推脱,死活不肯同饮。
但今日,他终于喝了。
对他而言,北冥修今日的表现,已经算是服软,他们这段日子的暗中较劲,终究是他胜了。
余落霞很少见到父亲这般爽朗的大笑,不禁面露喜色,轻轻扯了扯一旁母亲的衣袖,很快几句话就将余夫人也逗得喜笑颜开。
余昌平笑的愈发欢畅。
轻饮一口小酒,再与女儿女婿闲聊两句,这日子,确实不错。
而他也即将站在修行界的顶峰,真正能纠集天道盟的权力,就想大兄那样,为这个天下做些事情,顺便再在历史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如此人生,可谓无憾。
余昌平脸上已经红光四射,很明显,他今日心情特别的好。
然而下一秒,一股内息上的阻隔却不知从何而来,直接将他的周身经脉堵死,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整个经脉都成了坚硬的石头一般。
毒!
这是余昌平的第一想法。
然而他却无法用内劲逼毒。
那种毒,早已与他全身融为一体。
余昌平瞪大了眼睛,看向一旁的北冥朔,也看到了那一抹笑意。
那抹挂在他嘴边的,平淡而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