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裴夫人是要用马车送薛绍回家,但薛绍谢绝好意自己骑马归家,一路上都算比较清醒。但一路夜风吹来气血运行加快,这四十年老酒的酒劲开始发作了。
一跃下马双脚落地,薛绍一个趔趄差点翻倒在地。吴铭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薛绍的身后,一手托住了他的腰背将他稳稳搀住,另一手还平托着若大的一个酒坛子,滴酒未洒。
薛绍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瞟了他一眼,非常放心的眼睛一闭,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便睡。
吴铭单臂一抡将薛绍整个人扛上了肩膀,另一手托着酒坛子大步流云的走进了薛府。
薛顗正在等着他的好弟弟回家了,跟他说一说今天宫中面圣的事情。乍一眼见到吴铭以这样一个造型回家来,薛顗当场被吓了一大跳
左右仆人连忙将薛绍搀回了卧房伺候更衣歇息,月奴替薛绍擦了脸洗了脚盖好了被褥,就站在了薛绍的卧房之外寸步不离。
将薛绍安顿好以后,薛顗连忙把吴铭叫了过去问话,说二郎怎会醉成这样吴铭就将今天的事情简单的跟他说了一说。
薛顗听完很是吃惊,二郎居然和裴行俭一起大醉了一场
吴铭笑道:这难怪很奇怪吗
这非但是很奇怪,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薛顗说道,至从裴行俭从西域调回京城任职,他就一直闭门谢客常年门可罗雀,从来不与任何同僚走动往来。据说他家院子里的杂草都要快有一人深了。别说是和二郎这样的皇族外戚天子近卫在家中痛饮大醉,哪怕是没有品衔的小书吏他也不会多作交谈。裴行俭的慬小慎为几乎都要不近人情了,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出格呢
据我旁观所知,二公子今日和裴行俭达成了重要的默契。吴铭说道,裴氏夫妇,好像是托孤给二公子了。
什么薛顗再度大吃一惊,托孤
吴铭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托孤。
薛顗的表情斗然变得十分凝重,沉思良久,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君侯,看来二公子的志向,并非只是做一个清平驸马和闲散千牛。吴铭说道,迟早一日,他要步入戎武之途。出征打仗,将成为他的家常便饭。或许有一天他真能继承裴行俭的衣钵,成就一世功名
两年不见,我几乎不敢相认他这个弟弟了。薛顗深有感触的道,今日丹犀面圣,二圣提起二郎都是赞不绝口,称他文武全才器识非凡,不仅是完美的驸马人选,更有可能会是将来的国家栋梁之材。二圣何许人也,天下英才尽皆为其所用。他们居然异口同声给予二郎如此的高评,着实令我震惊
吴铭谈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君侯,这莫非不是好事么
薛顗双眉紧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二郎能被二圣择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就已是站到了一个风口浪尖遭来无数的羡妒;如果日后他又在军旅或是政坛风头太盛,必然面临一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处境。只要他一招不慎摔了个跟头,马上就会有人对他落井下石踩在他的身上往上攀爬。那些人或许跟他有仇或许是素无瓜葛,就算是平日里推心置腑的心腹挚交,也都有可能官场之上从来都是步步杀机而且是杀人不见血啊,谁能保证自己永不犯错
吴铭仍是淡然一笑,说道:君侯,在我看来二公子肯定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对于将来可能面临的危机与凶险,他有着充分清醒的认识。而且,他采取的方式既不是畏惧也不是逃避,而是逆流而上奋勇抗争。至从来了长安,贫僧还没有看到二公子浪费过哪怕是一刻的时间,做过一件无用之事。男儿立业,首要立志;成事之要,贵在专注。二公子既有才华又能精专更有贵人相助扶植,何愁将来不能成就大业
话是这样没错薛顗轻轻的叹了一声,其实,我更希望二郎像以往那样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足公子,哪怕是荒诞纨绔一点,也都不打紧。皇家无亲情啊,一朝踏进那一扇宫闱大门,二郎的人生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他就注定再也无法远离政治漩涡,无法远离凶险与杀戮,无法脱身于党同伐异,无法摆脱那一副名利与权势做成的枷锁
吴铭点了点头,君侯爱幼之心,神明可鉴。令尊在天之灵,当会大慰。但我还是要劝君侯一句,对于二公子的事情,君侯还是不要过多的担忧与干涉了。
难道我身为长兄,还不应该管一管我二弟的事情了吗薛顗说道。
吴铭笑了一笑,君侯该管。但君侯,已经无法管了。
薛顗愕然。
吴铭说道:君侯,有个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二公子与太平公主成婚,不久的将来,薛氏一族必然唯二公子马首是瞻。二公子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将决定薛氏一族与君侯一家将来的处境与地位。如今,二公子奋发激进矢志向前,君侯就该义无反顾的全力支持,这比什么都重要。君侯的信任与鼓励,将是二公子的一股心气。如果君侯屡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些担忧与患得患失,只会束缚了二公子的手脚增加他的包袱甚至有可能泄了他的心气。一但二公子固步自封停滞不前甚至破罐破摔了,那可能就会是薛氏的举族之灾君侯,岂非就是成了罪人
薛顗听完这些话,浑身一激灵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对吴铭拱手长揖的拜了下来,大师点拨有如醍醐灌顶,令我恍然大悟迷途知返今后,我必将事事以二郎为念,绝不与他背道而驰
吴铭连忙将他托起,君侯如此大礼,贫僧不可生受,请起
薛顗固执的拜着不动,当受当受先父离世之日曾许大师托孤之重,大师即是我兄弟三人之师者尊长啊
吴铭笑道:这拜来拜去的,贫僧着实不喜。裴行俭送我一坛四十年的陈酿女儿红,我还只舔了二两。既然君侯要谢我,那便陪我痛饮一场吧
四十年陈酿女儿红那可是天下奇珍哪薛顗大喜,愿与大师共谋一醉
黎明时分薛绍饱睡醒来,口渴得厉害。房间里很暗,他想起床找些茶水来喝,刚刚发出一点响动,月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可是醒了
薛绍应了一声,月奴马上掌灯进来伺候,担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十分麻利。
月奴,你一夜未眠
嗯伺候公子,不敢有误。
这些日子以来我去了宫里当差,兄嫂初来,家中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你来照看,辛苦你了。薛绍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说道。
这是月奴份内之事,不敢言苦。月奴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你应该是有话同我说吧
月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说。
是月奴乖乖的应了一声,说道:公子即将与公主大婚,月奴不知何去何从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你是觉得我如果成亲了,就会扔下你和妖儿
就算公子不舍弃我们,太平公主又怎会容得下我们就算她口头上容下了我们,我们时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岂不遭她厌恶,若是因此影响到了公子与她的感情,月奴万死月奴说道,所以月奴在想,他日义父回济州的时候,月奴就跟随义父一同去济州。免得留在长安,让公子为难。
薛绍将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一顿,砰当一响。
月奴一慌,连忙跪倒下来,月奴妄言,公子息怒
月奴你听着,我与太平公主是明媒正娶的成亲,不是我签了卖身契把自己卖给她做了家奴。薛绍说道,我知道,在所有人看来我薛绍都是攀龙驸凤了,但是在这一棕婚姻当中我不会舍弃任何东西牺牲任何的人。这其中不仅包括尊严,也包括你,月奴
月奴无语以对伏地不起,潸然泪下。
门外响起吴铭的声音,月奴,贫僧几时说过要回济州了
以薛绍与月奴之听力与警觉,居然没有发觉吴铭上楼的任何响动。二人同时吃了一惊,一同扭头看向门口。
吴铭出现在了门口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掬,对着门内的薛绍抱拳拜了一拜,说道:贫僧已经请准君侯,让贫僧留在长安替公子看户守宅,还望公子恩准收留
薛绍惊喜的对吴铭拱手一拜,大师相助,求之不得
今日讲武院开工,薛绍早早的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去约定好的大明宫玄武门外与众人碰头。
正要骑上马出门时,薛顗在后面喊道:二郎留步
大哥有事薛绍停住。
薛顗快步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薛绍,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说道:为兄怕你宿醉未醒就跑到宫里去了。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以后我让吴铭跟着你。他是父亲大人生前的挚友,更是一个精干得力之人。你应当待之如师,不可轻慢。
大哥尽管放心。薛绍说道,能有吴大师这样的能人在身边助我,小弟是求之不得
好,你快去吧
薛绍辞别兄长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薛顗看着薛绍远去的背影,悠然长吁了一口气,我老薛家,要换顶梁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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