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离开书房时琳琅正守在门口,薛绍拉起其中一个就叫她带路,准备直奔太平公主之所在,却正巧看到程务挺在那里呵呵的傻乐。薛绍再一看那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千骑卫士,个个鼻青脸肿蔫得像六月地里的枯藤死瓜,没了半点脾气。
不服再来两下程务挺笑道,老子玩了几十年角抵,从来没遇到过对手就你们这几个小鬼,我老程一膀子甩翻十个
薛绍顿时无语,都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口,程务挺居然还有兴趣和这些小兵蛋子们玩摔跤
恶来啊,恶来薛绍跑到他身前,左右手捂着他毛茸茸的络腮,啧啧的道:好头,真是一颗好头
啥意思程务挺一时有点发懵,你想要,那便拿去呗
我是挺想要的。薛绍面带微笑的长吁了一口气,所以你要好好保存,随时等我来拿
行程务挺一咧嘴,答应得很爽快。
薛绍一撒手飞快的跑了,琳琅也飞快的跟了上去。
程务挺看着薛绍的背影愣了半晌,恍然一怔,总算是回过神来。
这么说他真的把我这颗头给保住了程务挺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看来他在那个老娘们儿的心里,还真是挺有份量
在说什么呢
冷不丁的从程务挺身边传来一声低斥,声调有点怪。
程务挺回身一看,原来是武太后的贴身内侍,正一脸不善的瞪着他。
嗬嗬程务挺干笑了两声,我就骂了骂我家里那个,见不得人的糟糠公公有何吩咐
跟着来吧,太后宣你觐见内侍宦官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程务挺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抖了抖袖子,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
武则天端坐于上位。
程务挺规规矩矩的参拜见礼之后,就是一片沉默。
武则天居下临下的看着垂手而立的程务挺,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桀骜不驯,难于掌控。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一向都是。
这么多年来,但凡这样的人多半都已经变作了死人,哪怕是自己亲族也未能例外。但是现在,她却打算放过眼前这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务挺。武则天开腔了。
罪臣在。程务挺答话。
你本是有大功于社稷的股肱之臣,奈何心生反意,意图不轨武则天开门见山的问。
臣一时糊涂,请太后降罪程务挺也不否认,并且马上以额贴地的跪倒下来。
总算你迷途知返,未曾酿出大祸。武则天用非常官方的语气说道,但是身为朝廷重臣,但凡生出不臣之心皆是大错。念在你往日有大功于朝,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
太后只管降罪,罪臣无话可说程务挺跪地说道。
薛绍对本宫说,朝廷只须将你当作一个废人扔在一旁,不管不问任你自生自灭便可。武则天说道,你意下如何
臣一切罪有应得。哪怕是要取了罪臣这颗项上人头,也是理所应当。程务挺毫不犹豫的说道,若能留下性命得以善终,已是太后莫大的恩赐。臣感铭肺腑,三生难忘
武则天的眉头一皱,程务挺的悔罪态度越好,她的心里却越发的有些不舒服。
区区一个大老粗,不畏皇权不惧本宫,却偏偏服了薛绍
这叫她心里怎生舒服
又是一阵沉默。
程务挺跪在地上心里一阵打鼓,倒不是害怕,而是在反复琢磨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话该不会毁了薛绍的一番拼命努力吧
武则天起了身走到程务挺身边来,抬了一下脚尖示意程务挺起身。
谢太后。程务挺站了起来。
薛绍很聪明,他的意思是,只要能够保你性命,其他再如何发落都是可以。武则天说道,你明白他的聪明之处么
程务挺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罪臣愚钝,罪臣不明白。还请太后赐教。
如果本宫不仅仅是赦免了你的死罪,还留你一个虚散官阶享有朝廷的禄米,衣食无忧得以安度余生,便显得本宫心胸开阔以德报怨,并对你程务挺有了莫大的恩赐,好让你感恩戴德。武则天说道,现在懂了吗
臣明白了程务挺的心里突然通通的跳了起来,怎么听她这口气,像是对薛绍有点不满了呢
但你的性命确实就是薛绍救下来的,本宫不占这种便宜人情。武则天的声音很平静,让程务挺完全听不出她的喜憎好恶,只听她道:若非是他一力作保,你确实早已经是个死人。非是本宫心胸狂狭隘容不得你,而是国家王法确实容不下你这种不臣之臣。哪怕是仅有不臣之心,也不可以。程务挺,你可明白
臣明白程务挺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心底生出的寒意,眼前的这个女人,比起上了战场的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她都显得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换作是平常,自己随便抬一下手就可以抡死她这样的十个八个。
再一细细回想,程务挺自己也从来没有惧怕过眼前这个老娘们儿。可是今天,他突然改变了这个想法。
这个女人,太可怕。
她仿佛能看穿任何人的心思,并且总能在他人心头的软肉之上,准确的瞄上一根随时可能一击毙命的毒针
程务挺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怕死,否则根本不会来长安。但他很怕自己牵累到薛绍偏偏就是这么一丁点心思,被眼前这个老娘们儿一眼就看穿了。听她字字句句,从来没有拿他程务挺一家老小的性命在要挟,反而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薛绍。
这一枚毒针,她算是瞄得极准了
至于何时扎下何时毒发身亡
仿佛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扑通
程务挺跪下了,额头几乎是贴着武则天的鞋尖,太后,臣罪该万死臣悔不当初就请你老人家下个令,将我这颗该死的项上人头一刀取走,臣也就不用在悔恨与愧疚之中,煎熬余生了
本宫言出必行,说不杀你,就一定不会杀。武则天转过身,慢慢的走回了她的座位,抚一抚袖,安然的坐了下来,至于你,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否则,就辜负了薛绍那一番肝胆相照的热血赤诚。
程务挺无语以对。这个套,已经牢牢的套在了自己的头上,再也解不开。如果自己以后再有半分的不轨言行,哪怕是私下里骂了一句老娘们儿,非但是对国家社稷的大不忠,而且是对薛绍的大不义。
你可以回去了。武则天说道,你的事情,朝廷不会大肆宣扬公然下判。你就在家里一面料理好令郎的丧事,一面等侯朝廷的发落。
罪臣告退
记住了,以后,要好好的活着。
这轻言细语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一样敲打在程务挺的心头。他生平头一次真正的唯唯喏喏的退了出去,心中一片森寒之意。
内侍出来传令,叫千骑卫士护送程务挺回家。
那些个鼻青脸肿的千骑卫士们上了前来,原本是对程务挺有些惧意不敢离得太近,但现在却发现他整个人和之前判若两人。非但气势全无精神萎靡不振,连脸色都有些发白,背后的衣襟都有些汗湿了。
那些千骑们顿时又来了精神,我当你有多大能耐。见了太后她老人家,还不是吓得尿了裤子
哈哈哈一片哄笑之声。
程务挺表情木讷的朝前走,嘴里喃喃的道:虎落平阳,你们只管来欺。
哼,老匹夫千骑们碎碎的骂。若非碍于是在殿内,倒有几人真的想要上前来动手揍他一顿。
打从今日起,昔日的恶来程务挺,就只能是混吃等死苟延残喘,连死活都不能自己做主。程务挺无视了那些小卒们的谩骂,凄然一笑,仍是喃喃的道,早知今日,还不如早一些马革裹尸,落得干脆一了百了
薛绍风一样的冲到太平公主所在的产房,远远就听到了太平公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当场就被吓了一个心惊肉跳
在薛绍的记忆里,自己真的很久没有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了,眼下却真是感觉心脏都在抽搐了一般,全身都紧绷了。
安然
大叫一声,他就像一匹烈马那样冲向了产房。
驸马留步宦官朱八戒和几名侍女拼死拦在门前,房内血污不净,驸马千万不可入内
滚开薛绍大吼一声,将拦在身前的几个人全给推开了。
驸马留步
一声低喝,马上一条人影忽闪似的拦在了薛绍的面前。任凭薛绍用足了力气也一把没将他甩开。
薛绍稍稍回神定睛一看,杨思勖
驸马息怒,稍安勿躁。杨思勖马上拱手拜揖,说道:房内有宫中的彤史稳婆和御医照料,公主必然平安无恙。驸马进去反倒会惊到了公主和彤史御医人等,于事不利啊
这么一说,薛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连连点了点头,好吧,好吧你你,你赶紧进去跟他们说,无论如何,要保母子平安
是驸马尽管放心杨思勖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琳琅连忙上前来,左右给薛绍擦汗。这时薛绍才发现自己满脸满头的全是汗,就像是被一桶水淋过一样。
房内仍然不断的传出太平公主凄厉的惨叫声,后来她还高声喊起了薛郎薛郎,一声声都像是钢针一样的扎在薛绍的心头,让他好不难受。
母子平安好了吗母子平安好了吗薛绍怔怔的盯着产房的大门,嘴里只念着这两句。
琳琅看着薛绍这样子,是既惊讶又羡慕一直以来,她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薛绍如此的局促不安甚至是惊慌失措。
所谓关心则乱,看来太平公主在他心目的地位,确是无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