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平公主侧身躺在华丽的大圆床上,脸上泛着慈爱的微笑轻,用她柔软的红唇轻吻睡熟中的爱女宁晋。
晋儿,晋儿,你爹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匆匆又出了门到现在没回来。太平公主轻声道,为娘熬不住,要睡了要先睡了
次日,入夜时分。
正厅的晚膳第三次奉上时,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道:看来是不会回来了。都吃吧,不等了
第三天,傍晚。
琳琅拿着写好的请柬等物来请示太平公主,问还有哪些客人是未曾请到的,也好即时补充。
等夫君回来了,你们自己去问吧太平公主站在后院的杨柳岸边,眯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道,不就是去报个喜么,用得着三天三夜
此刻,薛绍和薛顗仍然对坐在书房里,身边放着早已经冷透一筷未动的膳食。
兄弟俩仍在深彻的交谈,在激烈的争议。
三天三夜,未眠未休。
谁也无法,彻底的说服对方。
大哥,我想问你一个最冷酷最残忍的问题。薛绍道,如果有一天,我和大嫂两个人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另一个必须死去。你会希望,谁死,谁活
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薛顗双眼肿如红桃脸色一片腊黄,但精神却是一副病态的亢奋,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如果小弟,一定要知道答案呢薛绍从来不对薛顗咄咄相逼,这是第一次。
我薛顗连连眨动着酸涩的眼睛,迷茫而痛苦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别问我
其实这个问题的残忍与冷酷之程度,对小弟来说,就像是在李氏与武氏之间,做出选择。薛绍说道。
薛顗猛然一怔抬头看向薛绍,这才明白他的本意。
薛绍的脸上挂着微笑,他平声静气,说道:都是爹生娘养,就都会怀有私心。我们的母亲是李唐的嫡公主,我的妻子是李唐的嫡公主。我们有很多的亲人兄弟姐妹朋友袍泽都是李唐之宗亲,李唐之忠臣。大哥,你以为小弟就真的是天生反骨无君无父,非要急着抢着把李唐的神器,一手塞到武氏的手里吗
当然不是。薛顗道,二郎是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反过来说,武氏是我的岳母,是我的伯乐。薛绍道,不管她待别人如何,她待我是当真是不薄。最为可贵的,就是她把自己最宝贝最心爱的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我。至成婚入仕的几年来,小弟带着迷糊和任性在大唐的军队之中朝堂之上,无所顾忌的横冲直撞如果不是她在后面搂着我的腰,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大哥,你信吗
薛顗点头,信。
咣郎一声惊耳啸响,薛绍突然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太乙御刀,把薛顗吓了一弹险些摔倒。
二郎,何故如此薛顗有些狼狈的喘了几口粗气,重新坐直。
如果现在,要我把这刀斩向我的岳母,我的伯乐,我的救命恩人。薛绍凝视着铮铮发亮的刀面,声音沉沉的嘶哑的问道,大哥,换作是你,你做得到吗
薛顗沉默了。
回到那个问题,如果我和大嫂一定要死一个,你会选择谁死,谁活
薛顗的身子往前一倾,双肘支于桌几之上,以手撑额,神情痛苦,折磨。
没有人想要面对这样的抉择。薛绍收起刀,慢慢的将刀身滑进刀鞘里,声音越发的嘶哑,可是,偏偏小弟,已经面临了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薛顗埋着头,不停的摆手。
薛绍的脸上,反倒是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并对薛顗拱起了手来,大声的,嘶哑的道
求大哥教我,我该怎么做
扑通的一声,薛顗晕厥摔倒了。
薛绍连忙上前探视,并无大碍只是太过劳累。于是将他扶得躺到了榻上,褪去衣衫扯过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安置妥当。
走到窗边,薛绍推开紧闭了三天三夜的窗户,被突然投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屋外新鲜的空气,反倒让他咳嗽了起来。
眯眼看着窗外,熟悉而古老的长安城。
薛绍长长一记叹息
我该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
蝼蚁尚且偷生,至从薛绍接受了生于大唐的这现实开始,他想得最多的三件事情就是保命保命保命
可是人,总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些年来的生活和经历,给薛绍的心里注入了太多的东西。他有了家,有了妻儿,有了亲人,有了出生入死的袍泽弟兄,有了自己割舍不下的军伍事业,也有了对大唐这个国度的热爱,和一个男人该有抱负与理想。
以上这些,很多人都有,不足为奇。
但薛绍还拥有独一份的,对历史的未卜先知。
有时候薛绍自己都在矛盾和犹豫,这个未卜先知究竟是上苍赐予我无往不利的秘密神器,还是种在我心里的罂粟
因为这个神器,自己已经彻底的改变了花瓶驸马的人生,并指望它帮助自己逆流而上与命运抗争。
也因为它是罂粟,薛绍自从沾上它就无法再戒掉。都说无知者无畏,那么知道得太多预见得太多,有时就是一种负累,甚至会演变成恐惧。
虽不及而立之年,但心已仓桑无法年轻,就是罂粟给薛绍带来的弊症。
二郎,我们都将死去。躺在榻上的薛顗,在薛绍背后喃喃的说了一句。
薛绍扭身一看,薛顗仍在昏睡。他说的是梦话。
没人可以一直活着。薛绍随口回了一句,转过身依旧眺望长安城。
但就是这么一句无心之语,斗然之间让薛绍的心中灵犀一闪
我知道我的心里,为何满是仓桑和恐惧了薛绍突然睁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死并不可怕,因为每个人都要死。真正可怕的,是明确的知道自己将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
等死
我来大唐,就是为了等死
二郎,我们都要死薛顗再度发出这样的梦呓。
大哥,你说得没错,我们都要死。薛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大唐帝都清晨的空气,低低的,沉沉的说道,要么千古流芳,要么遗臭万年
从清晨,再又到了傍晚。
薛绍刚刚睁开眼睛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
臣等恭迎太平公主殿下是萧氏的声音,随后还一片声音附合。
自家人来窜门儿了,嫂嫂何必多礼太平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轻快和恰悦,晋儿,晋儿,快叫伯娘嘻嘻
快来给我抱抱萧氏明显有些急不可奈,好可爱的一个小美儿人呀,像粉团儿一样将来长大了,定和她娘亲一样,出落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薛绍躺在房里听着这些家常絮叨,不自觉的嘴角上扬露出了欣慰又满足的微笑。
如花美眷,儿女双全。花团锦簇,幸福徜徉。
比起头上的那一顶进贤冠,这一些更值得珍惜。
谁要毁我的生活,我就后悔让他投胎做人
薛绍的一句自语,把睡在他旁边的薛顗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二郎,你说什么
大哥醒了薛绍起了身,连忙上前扶一把。
疼浑身疼薛顗的年岁毕竟高一些,身体也远不如薛绍这般强健。连续三天三夜的煎熬,显然让他无法消受了。
大哥恕罪,都是小弟的错薛绍连忙给他揉揉按按。
不怨你。薛顗长吐了一口浊气,说道,这是劫数,我薛族命里的劫数
太平公主来了。薛绍小声道,怕是我三夜未归,她来寻人的了。
那你快去应付一下。薛顗说罢,突然有点紧张的捉住薛绍的手,有些话,万万不能对她说。
小弟明白。薛绍点头,再道,大哥,小弟也有一句重要的话,留到最后才说。
你说
薛绍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李家宗室如越王李贞之流,沉湎富贵耽于享乐,不急公义自私自利。他们早已不是太宗皇帝陛下那一辈,定鼎江山开疆拓土的英雄人物,只不过是一群脑满肠肥碌碌无为的权贵蛀虫。现在他们四下窜掇往来联络,无非是想多纠结一批人为他们壮胆卖命。但是,真正让他们焦急上火了的,并非是神器危难社稷蒙尘,而是他们自己的富贵和头胪遭到了威胁。大哥,我们要为这样的人而战,而死吗
薛顗眉头紧皱的沉思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覆巢之下,蔫有完卵薛顗道,一但神器易主,我们薛族做为李家的外戚和死忠,又岂能保全
李贞之流实力孱弱腐朽无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薛绍拿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沉声说道,就算真要做一点什么,那也是薛人屠的事情
薛顗顿时激动不已的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紧紧拉着薛绍的手。
大哥,将薛族之存亡和自家之性命交予李贞等人,和交予小弟你选择哪一个
好,为兄明白了薛顗举起手来,郑重道:今日薛顗就对着父母在天之灵起誓宁死,不再与李贞之流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