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看到梁仲春望向自己的眼神和对方的表情，脸上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和明诚、明楼都已经预料到了当整个计划执行到后期，肯定是瞒不住梁仲春这个参与者的，但既然他们选择了梁仲春作为合谋者，就是有把握即便对方知道了这个阴谋也不会去戳破，因为对方是参与者也是既得利益者，假装不知道才更符合对方的自身利益。

　　梁仲春可不是那种为了日伪政府一心剿灭抗日分子的忠诚志士，自身利益高于一切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看到了张晋嘴角诡秘的笑容和禁声动作后，梁仲春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往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如果这是一场张晋精心布置的阴谋，那么死去的那些军统特工和此时此刻被关在另一间审讯室里的王天风，甚至连这个男人也是牺牲品，那对方肯定图谋甚大！

　　自己居然在不经意之间成为了对方的帮凶，如果这件事情败露，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绝对不能让计划失败！

　　去他娘的日本人！去他娘的新政府！他们是好是坏，关老子什么事！

　　“梁处长……”

　　“去他娘的……”

　　话音戛然而止。

　　梁仲春脸上面色狰狞，而南田洋子脸上一副错愕的表情。

　　两人对视了片刻，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南田洋子打破尴尬的沉默：“梁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梁仲春额头冒汗，但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借口，“我只是看完了这些文件内容后，心惊不已，没想到身边一直共事的人竟然是地下党，自己的性命随时可能被对方拿走，所以情绪有些失控，还请南田课长见谅！”

　　南田洋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这个解释：“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南田课长，现在证据确凿，我们应该尽快对汪曼春进行审讯。”梁仲春提议道。

　　张晋却开口道：“南田课长，如果汪曼春真有可能是地下党，那么我们目前最应该做的是从高源口中获知上海地下党的人员名单和据点，然后立刻派人去抓捕和搜查，免得他们收到消息后撤离了。”

　　南田洋子略一思索，点头道：“张先生的话有道理。”

　　她便吩咐负责记录的特务给高源送去纸币，然后松绑双手，让对方写出上海地下党的人员名单和藏身地点。

　　高源当然没有半点犹豫，如果刚才他们说的那个汪曼春真的是地下党的内奸，自己肯定已经暴露了，唯一的保命办法就是彻底铲除上海地下党，然后返回重庆，到时候即便是给日本人当内奸也好过现在送命。

　　没多久，高源就将他知道的上海地下党的人员名单和藏身地都写了出来。这些都是他经过长期观察不同地下党同志身份特征总结出来，而且经过实地考察确认了正确性的。

　　南田洋子拿到名单看了看，对梁仲春说道：“梁处长，集合人手跟我一起去抓人。”

　　“是。”梁仲春回答的时候目光一直在看张晋。

　　三人走出审讯室，正好遇上押着汪曼春下来的浅野副官。

　　“南田课长，发生了什么事？”汪曼春一见到南田洋子立刻开口问道。

　　南田洋子没给她好脸色，只是淡淡道：“汪处长来的正好，跟我们一起去抓捕地下党吧，刚刚拿到的名单。”

　　“现在吗？”

　　“当然是现在，难道汪处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南田洋子意有所指地问道。

　　“没有。”汪曼春听出了南田洋子语气中莫名的疏远和怀疑，但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梁仲春和张晋。

　　几分钟后，张晋等人坐上汽车，浩浩荡荡地驶出76号大院，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直奔济仁大学。

　　梁仲春跟张晋同乘一辆汽车，两人都坐在后座上。

　　梁仲春双手紧紧握住拐杖扶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张晋看着有些坐立不安的梁仲春，淡淡笑道：“梁处长，只是抓一个地下党而已，你紧张什么，放松些吧。”

　　“你知道我紧张什么！”梁仲春哼道。

　　“梁处长，你放心吧，我的目标不是你。”

　　“真的？”

　　“真的。”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梁仲春扭头盯着他。

　　“谨慎是好事，但过度谨慎反而会让人失去了向前的勇气。”张晋扭头回应他的目光，“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合作过程中，你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中吗？没有吧！那你怕什么？”

　　梁仲春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也许真的是我太过紧张了吧。”

　　“这就对了。”张晋笑道。

　　“但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又对军统下手，又对地下党下手，还对汪曼春出手，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梁仲春疑惑道。

　　也就是开车的是他小舅子童虎，否则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问出来。

　　“梁处长，我是哪一边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否则当某一天大厦将倾之时就无路可逃了。”

　　梁仲春若有所思，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你说我们这次抓捕地下党能成功吗？”

　　张晋笑道：“我怎么知道，这要看汪曼春有没有提前通知她的同志们撤离。”

　　“说的也是。”梁仲春忽然露出释然的笑容。

　　济仁大学，图书馆的地下室。

　　这里原本是方汉洲跟孙正清见面传递情报的地方，但现在早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处普通的仓库，和一些火盆里烧毁的余烬。

　　南田洋子来到火盆前摸了摸，余温尚热，显然是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她扭头看向正在四下察看的汪曼春的背影，脸上怀疑之色更浓了。之前对方那通跟明楼的电话，很有可能就是通知对方安排转移。

　　“夜莺、眼镜蛇，地下党潜伏能力之强，真是无孔不入呀！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暴露了，那我一定会让你们彻底显出原形！”

　　南田洋子暗中下定决心，然后起身对众人说道：“这里没有什么好搜查的了，留下一些人看守，其他人立刻跟我赶去法租界，这次的目标是大成化肥厂的老板董旺成！”

　　“南田课长，让我留下来吧，地下党显然经营了很久，而且他们是匆忙撤离，绝不可能把所有线索都清理干净，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汪曼春毛遂自荐道。

　　只怕是你要留下来处理掉这些蛛丝马迹吧！

　　南田洋子淡淡道：“不用了，汪处长还是跟我一起去抓捕董旺成吧。”

　　“可是南田课长……”

　　“没有可是！”南田洋子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南田洋子走出地下仓库，汪曼春便冲着梁仲春大声道：“梁仲春，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你可别冤枉好人啊，汪曼春，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南田课长要不是看在你是她一手提把起来的份上，早就把你关进监狱里了！”梁仲春冷笑道。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懒得跟你废话，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南田课长吧！”

　　梁仲春跟着张晋走了出去，汪曼春恼火的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最近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都让她感到有些无力和烦躁！

　　76号的地下审讯室里。

　　“你先去吃完午饭吧，我一个人审讯没问题。”庄晓曼打发走了看守的特务。

　　王天风抬头看向她，淡淡道：“你就是那个飞鹰吧。”

　　庄晓曼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这是给你的刀片，含在嘴里，找机会杀了高源。”

　　王天风看了一眼那片熟悉的军统特制刀片，问道：“你和张晋到底在搞什么鬼！毒蛇是不是也有参与这件事情？”

　　“如果没有毒蛇的首肯，我们也不敢这么做。”

　　“这个高源又是什么人？”

　　“军统安插在地下党的内线，代号银狐，但是已经叛变，吴明达事件就是他跟南田洋子做的陷阱，差点葬送了明台小组。毒蛇查出来后，打算通过这次计划将他除掉。”

　　“银狐，多么熟悉的代号。”王天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待会会将你和高源带走，你出了审讯室在外边走廊上就有机会动手，还有什么问题？”

　　“最后张晋会怎么样？”

　　“死。”庄晓曼顿了顿，“等死间计划成功后，我会亲手杀了他。”

　　“然后踩着他的尸体，登上76号的最高权力宝座。呵呵，真是好计划！好吧，也算死得其所了！”

　　法租界，富豪权贵的住宅区。

　　南田洋子带人赶到时才发现这座原本的董家洋房已经换了主人，董旺成将住宅和工厂都抵押给中储银行换取了一大笔资金，资金已经存入了汇丰银行的账户，他本人也已消失无踪。

　　梁仲春感叹道：“南田课长，这地下党跑的可真是时候啊！”

　　南田洋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有空在这里感叹，不如努力去抓住剩下的地下党！”

　　汪曼春却说道：“南田课长，不是我说丧气话，董旺成作为上海地下党的负责人，他都撤了，剩下的其他地下党恐怕我们也抓不到。”

　　“汪处长，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南田洋子怒道。

　　“不，我的意思是回去让高源把这些地下党的画像画出来，然后发送各大城市进行搜查，这样即便这些地下党离开了上海，也无法到津京地区或者东北进行潜伏活动。”汪曼春说道。

　　听完这个提议，南田洋子有些意外，如果汪曼春真的是地下党，那么她这么针对自己的同志，是为了洗清身上的嫌疑吗？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地下党？

　　张晋忽然插嘴道：“汪处长，你怎么能肯定这些暴露了的地下党以后还会继续执行潜伏任务呢？地下党对潜伏人员的安全性十分看重，因为每被抓一个成员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吗？”

　　“张晋，这是我们76号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嘴！”汪曼春不客气道，“南田课长，密码本任务已经结束，这种叛徒就不该继续参与我们的调查，谁知道他会不会泄露机密。”

　　“你说我泄密？谁泄密还不一定呢，汪处长！”张晋嘲弄道。

　　“够了，都给我闭嘴！”南田洋子哼了一声，“我觉得汪处长说的有道理，浅野，你带人继续按名单搜捕地下党，76号行动队的人全归你管。汪处长、梁处长，张先生，我们现在返回76号，让高源给我们把地下党的画像都画出来。双管齐下，同时行动！”

　　“南田课长，刚才汪处长说的很对，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将答应我的报酬和船票、护照给我，我迫不及待要去国外享福了。”张晋说道。

　　南田洋子看向他，半晌微笑道：“当然，你的报酬我已经报上去了，相信不出一两天很快就会有结果，在这之前，还请张先生耐心等待。哦，对了，为了表示诚意，我方希望能就此次合作拍照登报宣扬，你不会介意吧？”

　　这是要坐实自己叛逃投敌的罪名啊！

　　张晋笑道：“不介意，反正我到时候已经在太平洋的另一端了。”

　　十几分钟后，张晋等人回到了76号。

　　南田洋子刚走进办公大楼，就看到朱徽茵迎面走来：“南田课长！梁处长，这是你之前让我整理的这三个月以来的监听记录，这些是监听内容表。”

　　这是之前就已经安排好的，在南田洋子和张晋的注视下，梁仲春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辛苦了，你去忙你的吧。”

　　“梁处长，你要监听记录做什么？这些事情好像不归你管吧，这是我情报处的工作！”汪曼春皱眉问道。

　　“正因为是你情报处的工作，所以我才要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和猫腻！”梁仲春答道。

　　“让我看看。”南田洋子被这话点醒了，伸手拿过梁仲春手中的文件，开始翻开起来。

　　没多久，她的脸色忽然一变，这些文件上虽然看似正常，但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其中有好几处细节上的差错，很明显是修改过后留下的细微出入，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对于经验丰富的特工来说根本藏不住。

　　她抬起眼帘，眼神锐利地扫过汪曼春：“把汪曼春给我抓起来！”

　　汪曼春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南田课长，为什么抓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浅野副官一挥手，两名宪兵不由分说地上前抓住了汪曼春的双臂扭到身后。

　　南田洋子将文件放到她面前，冷冷道：“这就是你的工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上边的修改，我很好奇，在一月二十日、二十三日，二月十六日、二十一日和二十八日，三月四日、十一日这几天的监听记录里的监听内容是什么！”

　　汪曼春瞪大了眼睛：“我……我不记得这些日子有什么特别的监听内容呀！”

　　南田洋子怒极反笑道：“好，还跟我狡辩！浅野，把她给我押到审讯室，梁处长，派人看守好侦听组和档案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动里边的任何一份文件！”

　　下完命令，她看向汪曼春。

　　“汪曼春，中国有句俗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