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下了菜籽,撒完了麦种,农人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霜降日前一天,南江乡乡政府便颁布了开山令。于是,霜降日一大清早,大伙儿带上干粮,挑着箩筐又向山里进发了。
每到这个时候,全村往往是男女老幼齐上阵。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撒脚丫子满山跑,跟试卷习题比起来,摘茶籽这种农活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得跟玩儿一样。
昨天晚上,潜丽琴就唠叨开了。自家人手实在太少,孩子们又小,夫妻俩顾得了东西顾不了南北,很多油茶树还没来得及摘,早就有人手多的家庭先下手为强了。真要算起来,自家每年都不知要吃多少暗亏。
杨勇在一旁收拾着工具,撇撇嘴不以为然:“随他们了。过阵子我们去拾点漏,我也到深山里寻寻野茶籽去。油真不够,咱买点动物油凑凑。”
潜丽琴手里刨着猪食,清清凉凉地开口:“你说得倒简单。去年有化工厂来收茶籽壳,连炼了油的茶饼子都要,说是能做肥皂和洗衣粉呢。”
杨勇也没多说,淡定地一语定音:“能摘多少算多少,反正,咱家孩子不上山。”
但第二天潜小麦潜小海还是上了山。
潜小麦是不想父母亲吃昨晚蒸的凉馒头。中午早早做完家务,急匆匆用饭盒盛了新鲜饭,把餐桌上的笋干和豆腐全都挟了进去,还自己动手煎了两个荷包蛋,和水瓶子一并收在拼布书包里,准备给父母亲送去。只怪动作不利索,被潜小海发现了踪迹。于是,小尾巴甩都甩不掉,只得带了他一起去。
潜小海腿短走不快,又东张西望磨磨叽叽,赏山赏水赏花赏草赏小鸟的,待到了自留山,饭菜已经全部冷掉了。但夫妻俩看到儿子女儿送饭过来还是很高兴。
杨勇喘着粗气,汗气蒸腾的,拿起水瓶子咕噜咕噜灌茶水,粗大的喉结一耸一耸的。罢了,一屁股坐在落满松针的土坡上,三口两咽扒完了一饭盒饭。潜丽琴的脸上也挂着硕大透明的汗珠,扒了扒饭菜,发现有荷包蛋便问了问。得知是女儿自己动手煎的,很是欣慰地笑了笑。转手却夹起荷包蛋准备喂潜小海。潜小海小家伙嘴巴都张得老大了,被远处的潜小麦双眼一瞪,又依依不舍闭了回去,眼睛留恋地看着荷包蛋喳巴着嘴说:“妈妈吃啦,吃了才有力气摘茶籽,我在家里吃过了。”惹得夫妻俩呵呵直笑。
远处的潜小麦已经背了个扁扁的茶籽篓,拿着钩笄爬上了一棵矮油茶树。看着父母亲汗湿的脸,阵阵心酸,心里翻起了百味瓶。以前在杂志社上班,不时能看到一些摄影家关于农村的作品。有八旬老人挑担图啦,有夫妻合力打铁图啦,有小孩稻场晒谷图啦等等,图片PS得很精致很艺术很世外桃源,却殊不知纯农村的生活是很清苦的。
今年的茶籽应该算得上不错了。青青的、酱红的各色茶籽圆溜溜地从碧绿的树叶中跳了出来,傲立枝头,在秋风秋阳中摇曳着亮亮的油光。潜小麦瞪大眼睛在繁枝茂叶中翻寻着茶籽,远的够不着的就用上钩笄,没几仗太阳功夫倒也摘了满满一大蛇皮袋。当然了,她的主要任务是看守潜小海和已经摘好的茶籽。
潜小海倒也不用人操心。都说大自然是农家孩子的后花园。小家伙自顾自坐在土坡上,无师自通地挖到了乌草根,放在嘴里嚼嚼又随手扯了根有管子的草,对着雪白茶籽花的花心吸吮,很满足地吸了一朵又一朵,玩得不亦乐乎。
杨勇潜丽琴夫妻俩则分别去了山顶的东西两侧,继续先从四周边缘下手。这不,村东头王家婆娘带着孩子从山坳摘过来了。
潜丽琴道:“王家婶子,从那坳过来都是我家的茶籽了。这片我家都还没开摘呢,你们过几天再来拾漏吧。”
王家婆娘揣着明白当糊涂,呵呵笑了几声:“这是你家的啊?我还以为是我大姐夫家的呢。他们家人少用不了多少油,我家人多,老不够油用,所以今年就过来摘几筐回去。”
潜丽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样啊。那你搞错了,你姐夫家的山离这儿远着呢。坳那边是杨家堡的,你小心别搞错了。”
不料,王家的又扯出了个弧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对了,你家是不是该把那钱还一还了?”
潜丽琴骇然:“怎么回事儿?我家没欠你钱啊?”
王家的脸一僵,马上提高了嗓门儿:“这不开学的时候,你二姐二姐夫来我家替你们借的嘛。说是你女儿上学要交代培费学费来着的,借了一百块呢。”
所以你就明目张胆大大方方带着箩筐上门来摘茶籽了?还没等潜丽琴出声,杨勇从西边听到声响过来了,便道:“王家婶子,我女儿的代培费学费是我自己出的。苏家如找你家借的钱,你该找他要去。”
王家的不高兴嘀咕了几句,讪讪地走了。潜丽琴沉默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二姐他们可能碰到什么难处了……”
不等她说完,杨勇已经背起扁篓朝西面走去了:“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孩子做文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