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薇薇很亢奋。从昨天到现在,已经第101遍拽着潜小麦的手,小声倾诉自己是何等的误打误撞、何等的命中注定、何等地走了狗屎运,班里的同学又是何等地羡慕、何等地懊恼、何等地聪明反被聪明误,错失了这个最里侧突然身价百倍的犄角旮旯。
潜小麦很无奈,以前咋没发现她这么八婆呢。果然距离就是美。再漂亮的女生坐在身边久了,都是能鸡蛋里挑出点蛋黄沫的。忍不住用眼光强烈瞟了她一眼,制止道:“在金田县城,这样的男生你见得还少吗?”一脸花痴相,比我这个乡巴佬还少见多怪。
可惜人家最终还是坚持自己被进口牛肉馅饼砸到了。
没错,这里是位于县城西北的金田一中。1995年,金田县普及了义务教育八年制,所有的学生不管成绩好到天边的还是差到地底,都可以轻轻松松幸福地直升初中了。但中国的国情是,只要是人才就坚决不会被埋没。这不,金田一中的领导很快便到各个乡镇被挤得爆满的教室挑学生来了,很及时很釜底抽薪地解决了各类因学生人口密度过大而引发的问题。于是,有幸被青眼相中的乡巴佬王志高、孙红梅、潜小麦进了城。
此时的县城已经摇身一变,再不是以往那个灰扑扑乡下农庄的样子。改革春风的吹拂下,金田的人民也在自己的故土上创造了无数个奇迹。最突出的变化,就是一幢幢崭新带着异国风情的建筑,如雨后春笋纷纷拔地而起。走在现在的金田大街上,外地人会有一瞬间的疑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到了番邦呢。最奇怪的是,这些带着浓郁异国色彩的因素,居然很自然地就与“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小山城融会贯通,似乎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它的外来性质。
有一个道理似乎很适合金田人,那就是:英雄莫问出身。
数百年来,难以计数的金田人因地少山多,不得不怀揣石雕出洋谋生,靠赚取外汇养家糊口。他们肯定想不到,若干年后的金田年轻人会将他们视为偶像,前赴后继走上同一条路。就是金田的官方也开始以他们为豪,将之列为金田县的人文文化之一。据官方资料显示,48万人口的金田县,此时已经有15万青年大军操着蹩脚的外语走出国门,“吃螃蟹”做起了番邦生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只要你胆子够大,在县城大街上泼一盆水,被淋湿的十之八九都是有侨属关系的。
潜小麦不知道这对家境清苦的农家是幸还是不幸。可能金田的“空中飞人”们见多识广,用惯了外币,于是这里的一切价格都华丽丽地与国际接轨了。随着农村选拔生的入城,这种现象在金田一中的食堂可见一斑。吃饭时间,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大部分是鲜衣怒马叫小炒、或端着精致快餐饭盒的县城人氏,小部分则是土布衣裳,带着蒸不烂、煮不熟、炒不香、馊不掉的农家梅干菜的乡村子弟。
尽管两极分化鲜明如斯,尽管双方话不投机很少往来,但你若是想看电视剧里演绎的那种贫富互嘲,似乎需要大海捞针、翻江倒海一阵子。因为,这里的学生仿佛都很蛋定。
贫家子弟随手就能拈出一个例子,某村张三、某镇李四,小学肄业,现在都腰缠十万百万,自己好歹进一中了,还怕以后餐风宿露吗?引用刘飞鹏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至于县城人氏,也并非全是富人,但他们绝对都有一颗高瞻远瞩的心。穷的向富的看齐,富的向更富的看齐,金田的向温州的看齐,国内的向国外的看齐。那一天,南薇薇发福后胖得山川大河的父亲南春明,倚在沙发中半眯着眼睛,语重心长地训导女儿:“你老子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知道被温州人明着暗着揩了多少油。历史绝对不能重演,所以你必须要给我好好学习。”
可能很多家长也是这么独特教导子女的。总之,很有效果。和全中国所有的学校一样,金田一中的学生也奉分数为神明,为了这个可以带来“黄金屋、颜如玉”的神明,他们可以不眠不休,可以不择手段。
如果说,拉伦茨试图在法的实然与应然,以及法的安定性与正当性之间,寻找两者既相对分离又彼此关照的平衡。那么,没有人知道他上下求索后,到底有没有找到。反倒是金田一中的领导们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与此类似的平衡点——分数,把全校所有师生都系到了一条绳子上。
所以,作为金田一中的一员,潜小麦蛋定的功夫也日渐高深。
比如说,初二年级这学期第一批公费生交纳的学费是300元,但经班级同学建议,收取的班级活动资金是每生500元。
比如说,在和衣着极为普通的王同学朝夕相处同桌了一年,放暑假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人家父亲开来的接驾宝座是一辆车身黑得锃亮的大奔。
比如说,有一天,拿着班级订阅的《华阳晚报》指给新同桌看,啧啧称奇:“这个老太真是绝了,从银行出来,拎着十万现金逛完菜市场,还慢慢步行回家,既不要人陪同又不打的,能不被抢么?”新同桌前后左右顾盼了一下,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甭说这么大声,被人听见不好。据说这个老太是(3)班李某某的奶奶,这话传到她耳里,会以为你幸灾乐祸的。”呃?原来事情的发源地离自己这么近。潜小麦这次稍微诧异了点,0.1分钟后,才恢复风淡云清。
所以,她坚定地认为南薇薇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失态。不就是在F4现身之前,出了个金田F3么。要说身家,金田一中好歹是公立学校,要惊诧也得到学费动辄上万的私立外国语学校去。按照金田“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理特征,十年后房价飙升,这满大街走的金田县城人氏,哪个不是身家千万起跳的。要说成绩,那就更不需要大惊小怪。金田一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考高分的人。
现在,她正很蛋定地向从(1)班食堂集结地翻山越岭过来的孙红梅,报告着自己以后进生身份进“奥赛班”的点滴心得,顺便相互安慰鼓励一番。作为南江村御下村长职务后仍是首富人家的女儿,孙红梅在完完全全吃了一周食堂后,到底还是肉疼钱包里的钱,很快便恢复了农家子弟的本色食谱:“米饭+一个新鲜菜+自制农家菜”。
两人正嘀嘀咕咕小声说着,面前突然多了一碗白饭和一个饭盒,随后坐下一脸发臭的刘飞鹏。
“怎么啦?”
刘飞鹏很郁闷:“我这教室、宿舍搬了才一宿呢,刚才去找老(7)班的吃饭,他们竟让我回来跟‘奥特曼’吃。”
“节哀顺变吧。”
刘飞鹏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示意潜、孙两人尝尝自己带来的卤猪头肉。过后,郁闷地大大扒了几口饭,口齿不清地喃喃道:“昨天老陈的话可真够伤人,什么叫整理整理立刻出去,什么叫别影响其他同学,这么迫不及待就要跟我们撇清关系,当我们政治犯啊?”
潜小麦眼波平静,很蛋定地往嘴里挟菜:“那倒不是,没准老陈是正话反说,舍不得咱们走呢。咱们在奥赛班里可有可无,但在他眼里可还是个宝贝疙瘩。”
刘飞鹏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还是让人伤心啊,这学校搞什么奥赛班。我从一个班搬到另一个班,不到20个小时,就人走茶凉了。”
潜小麦冏,见他真的心情不好,不由低低开了个玩笑:“那个‘人走茶凉’……貌似……都是人死后用的。”
“什么?”刘飞鹏一大口饭噎在喉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一不小心便呛着了。大力捶了捶前胸,好久才恢复了正常声音问:“真的?”
“貌似都这样用。”弱弱地说。
“不是吧?”刘飞鹏皱着眉头,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嚼着饭思索问题去了。
潜小麦以为他不会再感慨了,正准备继续跟孙红梅聊一阵子。谁知,他竟突然“唬”地站起来,道:“不行,我不要死掉。我得回去翻词典查个清楚。”
潜小麦彻底无语,白痴啊,你换一个成语形容不就行了,用得着不吃饭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