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公孙子都携太阿剑拜庄公,一并请罪言到,“臣下身为大军副帅擅离营帐实在该死,请大王降罪。”
寤生本还对他私自离开许都的事情耿耿于怀,但见了他手里呈上的太阿剑以后,只得问清事情缘由。
公孙子都却并未立马回答,而是面色复杂的瞧了瞧手里的宝剑,才低下眼帘作悲愤状道,“不瞒大王,臣下自从眼见颍考叔身死,一时有了感触,想我泱泱郑国,国力昌盛、君圣臣贤的,为何还要纡尊臣服于一个懦弱的周天子?大王若是愿意,子都大可…”
“住嘴!”寤生此时比任何人都明白公孙子都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句句说进了他的心窝反而令人有些惴惴不安,于是故作狠道,“你如何敢说出这样忤逆的话来?寡人不过是想听你一个解释而已。”
公孙子都低头,他本想着一语道破了寤生的野心就能换回他的些许信任,但眼下看来,这一招似乎行不通。
于是踌躇了一会儿,他的眼底神情变了变,继而不卑不亢道,“大王说的是,都怪臣下妄言了,臣下只是觉得大王值得拥有更好的。”
话音未落,他又将手里的太阿剑举过头顶,“臣下此行乃是为了夺得传言中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的太阿剑,从前有楚王以一剑灭了晋军二十万,大王有了它以后也必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郑国国基必将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太阿剑?”寤生微微眯起眸子,走上去从公孙子都的手里将剑接过。
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连语气都不自觉的缓和了许多,“可这不是楚国的镇国之宝吗?你是如何得到的?”
“回大王,”公孙子都深伏身子,表示了敬意以后才道,“其实臣下早在数月前就得到了消息,说是楚武王征伐钟离大胜,为了威慑钟离旧臣不让他们有谋反之心,特令楚国护国将军晏殊留守皇城,并以太阿驻其府院,下旨宣告曰:若有人敢不服晏将军,就如同不服楚武王一般,对待大不敬之人,晏将军可直接以太阿斩之,不必与王相告。而楚国的晏殊臣下是知道的,那人乃是个匹夫,有勇无谋实在不配太阿,所以臣下当时就心想,若是将太阿留在他那,倒不如我将它夺来献给大王,也算是美事了。”
公孙子都波澜不惊的说完,又是深伏身子行礼。
而寤生眼底流着精光,瞧着手里的太阿剑,似反复斟酌了好几番以后,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可是公孙大夫,事实若真如你所言,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将楚国的镇国之宝夺来,寡人就算真心喜欢又该如何堂堂正正的使用它呢?难不成要谎称这是寡人捡到的?还是说公孙大夫...你想让寡人背上一个鸡鸣狗盗的臭名?”
“这个大王就不用担心了,只需下令让铸剑师重新锻造些许,再更名“渊龙剑”,谁还会知晓此剑的来历呢?”
听完公孙子都的话,寤生先是一愣,然后爽朗笑开,“哈哈,好一个渊龙升天,公孙大夫果然是机智过人。”
为表谦虚,公孙子都朝寤生叩首。
寤生又言,“你为寡人煞费了心思,又领着大军占了许都,如此劳苦功高,寡人必是要奖励你的,说吧…公孙大夫可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公孙子都思量了一番,朝寤生恭敬作揖道,“臣下惶恐,斗胆问问大王,无论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寤生一听他这话,眸子里不禁捎上了些许兴致,挑眉道,“大夫不妨直说。”
“是,”公孙子都眉眼间抑制不住的流露出了憧憬,“回大王,臣下求一女人。”
寤生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好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寡人没听错吧?公孙大夫求了什么?女人?寡人若是没记错的话大夫不是不近女色吗?就连寡人当初在天香楼为大夫海选姬妾时,那么多美女,大夫愣是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怎么...如今大夫这是突然开窍了?”
公孙子都止不住抿唇一笑,“大王莫要嘲讽臣下了,臣下如今想娶的是女人,是要让她做我正妻的,而不是什么姬妾。”
“哦?”寤生敛住笑,眸色里有丝疑惑,“你如此一说倒叫寡人好奇了,这究竟是哪家闺秀竟能这般深得你心。”
公孙子都笑笑不语。
寤生便兀自猜了起来,“是张大夫家的姑娘,还是孙将军家的妹妹?哦...我知道了,定是赵国公府的大小姐赵言月吧!”
“大王!”公孙子都面色略有些尴尬,俯首道,“我要娶的这女子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后,相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
“这就怪了,”寤生摸着下巴,难以置信道,“大夫如何会喜欢一个平民?而且还要将她许为正妻?难道大夫不知晓正妻之位的重要性吗?”
“臣下自然知晓,只是真心难求,臣下甘愿为她放弃任何东西,包括靠正妻换来的权利。”
寤生用见了疯子般的眼神瞧着公孙子都,片刻又转眸瞧住太阿剑,“依寡人看来,你如果实在喜欢那女子就留她在身边做个妾也就是了,至于正妻的位置,寡人以后自会为你物色的。”
见他有意拒绝,公孙子都干脆朝寤生叩首,“子都唯有此愿,请大王成全!”
“你...”寤生气结,可转念一想,公孙子都此时虽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也总好过他日后积怨违逆,再加上这本就是他的家务事...
思至此,寤生终究是叹了口气,“罢了,你若是执意如此就随你去了,不过堂堂的大夫夫人总不好是个平民女子吧?这说出去不好听。”
“这...”公孙子都有些迟疑。
寤生思忖了片刻,笑了笑,“对了,我记得颍大夫在乡野不是有个妹妹吗?”
“大王是说让她以孝友妹妹的身份...”
“不错!这一来颍大夫虽身死,但好歹功勋赫赫,让你心仪的那女子以他妹妹的身份嫁给你也算是不枉,二来嘛,你堂堂公族大夫迎娶功臣之妹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寤生主动为其出谋划策,使得公孙子都面上大喜,连声谢道,“谢大王成全!谢大王...”
“不过,”寤生又打断他的话道,“颍大夫身死,可葬礼尚未完成,娶亲之事恐怕还得延延。”
公孙子都稍愣,然后点头,“那是自然。”
“还有一事,”寤生牵着衣角缓缓走至案边落座,“此次攻许大捷,你和颍大夫自是劳苦功高无错,但颍大夫不幸身亡,蝥弧旗却是由瑕叔盈举上城头的,所以这帅位还是...”
寤生欲言又止,只得看着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等寤生继续说,便开口道,“一切大王做主就是!”
“嗯!”寤生满意的点点头。
待公孙子都走后,朝堂的一柱子后终于走出来了一人。
此人正是赵国公。
“大王。”赵国公朝寤生低首。
寤生却头都不回的盯着手里的茶盏,嘴边挑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赵国公可听见了?你说公孙子都有谋反之心,还说他去钟离是为了筹措大事,可你瞧那是什么?”
寤生的目光瞧向摆在案边的太阿剑,刹那敛住了笑意,冷声道,“你可知离间君臣关系乃是死罪?”
赵国公立即浑身一凛,跪到在寤生脚边,颤颤巍巍道,“老臣该死!是老臣失言了。”
“哼,”寤生冷哼,拂了拂衣袖,“行了,寡人不想看到你,你先退下去吧。”
赵国公作悔不当初的样子,朝寤生揖手,“老臣知晓大王此时必定认为老臣污蔑公孙大夫是居心叵测,可老臣却是为了大王着想啊!”
“赵国公!寡人不是说了让你退下吗?”寤生的脸上掀起几丝不悦。
赵国公却仍旧立在原地不动。
寤生终于恼的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摔下地,“寡人看真正要造反的是你才对!怎么?你仗着自己是朝中老人就可以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吗?”
“老臣不敢!只不过事关孝友死因,有件东西老臣一定得交给大王才行…”
“颍大夫…”寤生充满怒气的脸上一愣。
赵国公趁机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只囊,恭恭敬敬的呈到了寤生面前。
“这是什么?”
赵国公将囊解开,从里面倒出来一枚箭镞。
“这是从孝友身上取下来的,是我郑国的箭。”
“这怎么可能?”寤生得知这一爆炸性的消息,脸上除了震惊和错愕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神情了。
赵国公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有些许得意,但并不着急回答。
寤生却气极,瞪着一双眼睛像是恨不得将谁生吞活剥了一般,“可有查明是谁做的?竟敢谋害自己人的主帅!我要杀了那人!”
赵国公的眼角似弯出了一抹笑意,一双手藏在袖里,向寤生深揖道,“此事是由祭仲先生发现的,还未来得及深查…但还请大王自行思考一下,想想颍孝友死了谁最得利,又是谁当初在授兵之时因嫉恨竟提着长戟追着颍孝友到了大街上,其他的老臣实在不宜多言了。”
寤生稍愣,再回想起公孙子都解释为什么去钟离时,确实曾含糊提起过颍孝友。
难免狐疑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公孙子都所为?”
赵国公只笑不语。
寤生拧起了眉,“若真是这样的话,公孙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