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十六,在畿城连天的风雪里,我尚未能盼来钱旭将军凯旋的消息,倒是先一步知晓了江北白灾,致使以畜牧业为生的江北百姓,房屋毁坏数以千计,人畜更是死伤无数。
至此危难之际,朝臣却称病的称病,托词的托词,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肯接下这桩苦差事!
殷临浠的老爹虽对无人可用甚感到痛心,但又颇为无奈,左思右想了以后这才急急召了殷临浠进宫。
殊不知,此时的殷临浠已经为了想赈灾的对策三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如今这么一去,恐怕这赈灾的苦差事就十有**是落在他身上了!
桃心知晓了此事以后,同情我不过新婚燕尔就要与殷临浠分隔两地,又害怕我因此事伤怀,所以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天儿里,硬是借着出门看雪的由头拉着我来到了庭院边的长廊上。
“公主,你瞧这雪多美啊!”桃心十分刻意轻笑着,伸手接住天上掉下来的雪花,待雪花落于掌心迅速化成一滩水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脸上略微透出些瑟缩。
我忍俊不禁的瞅着她那样,一把夺回了她的手,嗔笑道,“你这傻丫头,都连着下了这么些日子的雪了,还没看够?”
“嘿嘿...”桃心摸摸被冻到有些红的鼻尖,咧嘴一笑,“因为在濠州时很少见雪嘛!”
我无奈的摇摇头,不过她说的倒是实话,濠州冬天虽然干冷的厉害,但由于地处南边很少能看见下雪,更甭提这一连下许多日的大雪了。
桃心见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脸色终于黯淡了下来,“公主,听说太子殿下要被派去江北赈灾了?”
“嗯...大概吧。”我缓缓落座于长廊的石凳上,一股冷意瞬间席卷至全身,我不禁哆嗦了一下,待适应了以后也就懒得起身了,只是斜睨一眼桃心。
这妮子的脸色却越发沉重了,“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我实在受不了她那瘆人的同情目光,于是便伸手顺势将她拉着坐到了我身边,直到她也冷得全身一阵哆嗦时,我方如恶作剧得逞般“咯咯”的笑了起来。
惹得她一恼,“公主!”
“谁叫你这般神情严重的?”我兀自白了眼,手指不安分的摸上了长廊边沿一株未被雪覆盖的龙柏,继续道,“殷临浠是去江北赈灾,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可担忧的!”
桃心唏嘘一声,水汪汪的眼眸里分明写满了不相信,“江北闹灾疾苦,此时太子殿下奉命前往,难道公主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听完她的话,我摸着龙柏细碎枝叶的手指倏忽一顿,未置可否。
桃心这才舒颜笑道,“瞧吧,公主心里还是有太子殿下的!”
“多嘴!”我收回放在龙柏上的手,轻轻的在桃心头顶落下一记爆栗,一直到她俏皮的朝我吐了吐舌头才算作罢!
这时,自后院处神情慌张的跑出来两个仆从,大老远的瞄见了我以后更是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飞奔过来跪在了我的腿边,惴惴不安道,“太子妃救命啊!求太子妃救命!”
我疑惑的瞧向地上的二人,除了满脸慌张的上气不接下气之外,倒是未看出来他们哪里需要我救命了。
“大胆!太子妃面前如此慌慌张张的,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只见原本被我拉坐在身边的桃心,不知何时已经从长廊的石凳上弹起了身,此时正板着一张脸瞧着地上战战兢兢的二人,圆润的脸上满是威仪。
这是继我在华音殿以后,第二次见桃心摆起贴身丫头的架子。
那二人听桃心说完,单薄的身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抖的更加厉害了。
片刻才听其中一人道,“求太子妃恕罪!小的兄弟二人是府内的伙夫,今日冲撞了太子妃实在是非我们本意的,只是这事关人命,希望太子妃能为我们兄妹三人主持正义!”
事关人命?兄妹三人?
我不禁挑眉,随即问出了口,“你们且说说,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这兄弟二人相视一眼,连忙匍匐在我的脚边不断磕头道,“求太子妃看在我妹妹侍奉过您几天的份上,救救我妹妹晚儿的性命啊!”
“晚儿?”我惊的从长廊边站起身,桃心忙过来搀住了我,“晚儿怎么了?”
兄弟二人见我吃惊的样子,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脆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惹得我一阵不耐烦,低吼了声,“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赶紧说,发生了什么事?”
见我薄怒,兄弟二人才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道,“晚儿自被调回了伙房以后便日日寡欢,做什么都感觉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偏偏伙房掌事又爱挑刺,今早晨晚儿不过是运水时不小心撒了一桶水,掌事便借机要打晚儿二十大板,我们兄妹不依,掌事便扬言只要晚儿答应嫁给他就可以一笔勾销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晚儿自当是誓死不从的,于是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以后,掌事恼羞成怒的将晚儿绑了起来,说是要打到她同意嫁给他为止!可怜我们兄弟力量微薄,就这么一个小妹都保护不了...”
说罢,兄弟二人的脸上不余保留的露出了悲伤无助和自责的表情。
“什么?”我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手指下意识攥的铁紧,“府里竟然有这样的混蛋?他在哪?还敢翻了天不成?”
兄弟二人抹了把眼眶的热泪,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连忙起身朝我作出了个领路的姿势道,“太子妃请随我们往这边移步。”
在他们二人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风雪中的庭院,很快就来到了伙房外,而令我神经为之一震的是,此时伙房里正传出一个男人疯狂的大笑,夹杂着晚儿歇斯底里的惨叫,那一声声凄厉的音调被大雪淹没在这深深的庭院里,竟是未见丝毫涟漪。
“太子妃...”兄弟二人守在门边,见我点了点头以后,才猛然闯了进去。
里面那个男人似乎对突然闯进来的兄弟二人大感愤怒,暴厉恣睢道,“你们这两个杂碎,谁让你们进来的?都活腻歪了是不是!”
“你说谁活腻歪了?”我快速的跨进了门里,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伙房掌事。
直到他看见来人是我以后,一张脸上才蓦地由横眉瞪眼变成了惶恐不安。
而此时兄弟二人仗着有我撑腰,底气也足了,在伙房掌事毫无防备的时候,两人硬是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
“你说谁是杂碎?谁又活腻了?”我的目中泛着寒光,冷冷的轻启嘴唇。
待伙房掌事回过神,原本变得惶恐的脸上片刻已经恢复了平静,一张黢黑狡黠的脸上讨好一笑道,“哎哟,您瞧我这张臭嘴...太子妃娘娘大驾光临,我这伙房真是蓬荜生辉啊!”
伙房掌事作势抽了抽自己的嘴巴。
我望着那张十分讨厌的脸,嗤笑一声,这家伙倒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敢情听他这口气,伙房倒成了他家的了。
不过我却不吃他这一套,只是想着待会儿再找他算账,然后目光流转,在伙房里搜寻起晚儿的身影。
直到从门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嘤咛,“太子妃娘...娘。”
“晚儿?”我猛地掀开朱红色的门,却被惊的倒退了一步,桃心趁机搀住我的身影。
只见门后的柱子上,晚儿被五花大绑着,头发衣衫无比凌乱,半边脸肿的像是放了两只馒头一样,一双眼淤紫,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更是血迹斑斑的。
“太子妃...”她朝我似哀怨的低呼,随即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我看着她,只觉得怒火在胸腔里不断流窜翻腾着,像是承受了过大压力的铁炉一般,压得我有些喘不上气。
可这种感觉之余是我的后悔与自责,毕竟当初桃心伤好时,晚儿被调走我没能挽留她。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没坚持留下你,你就不会被调回伙房...”我怔怔的朝她凑了过去,晚儿那张痛不欲生的脸上却硬是扯了扯嘴角,轻轻的扬起了一抹笑,摇摇头。
随后,桃心随手从案板上寻了把菜刀,割断了绑住晚儿的绳子,使得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了一会儿,笔直跌进了桃心的怀里。
“公主...”这时,桃心脱了件外衣裹住晚儿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子,又朝我投以安心的一视以后,我才点点头,转身。
朝身后那仍旧不以为意的伙房掌事疾步走去,暴怒促使我先是猛的连续甩了他好几个耳光...
直到甩的我手指生疼才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狠鸷道,“说,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的,竟敢动用私刑,你还知不知道这是太子府!”
无料这掌事实则是个没皮没脸的主儿,尽管是被我打了几个耳光愣是哼都没哼一声,见我发怒也不怕,反而还朝我谄笑道,“太子妃别动怒,为小的气坏身子可不值得!”
“我呸!”我狠狠啐了口,暗道这厮真是个臭不要脸,就凭你还想让我为你生气?开什么玩笑,我不过是要为晚儿讨回公道罢了。
默了片刻,我揪住掌事的手指颓然一松,转眼望向他身后的兄弟二人,“你们两个,还等什么?传我命令,眼见这刁奴哪只手碰过了晚儿,就将他给我砍下来!”
经我这么一说,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掌事的面色再也绷不住了,露出了怯畏,颤颤巍巍道,“太子妃娘娘...小的不过是惩罚了一个干活偷奸耍滑的狗奴才而已啊,您不能这么对我啊!”
“啪!”
说罢,我的手掌又在那张黢黑的面上落下。
“偷奸耍滑?狗奴才?”我冷笑,故作探究似的瞧住他,然后面无表情道,“你不也是个狗奴才吗?”
掌事的脸色变了变,也许知道自己的事情惹大了,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小的有罪,求太子妃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吧!”
“饶了你?”我冷哼一声,眼角的余光瞥向了晚儿的两位兄长,“你们说...我该不该饶了他?”
这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然后顺着押住伙房掌事的手,也干脆跪下了地,“太子妃明察,并非是我们公报私仇,而是掌事平时就爱克扣我们月俸不说,还经常中饱私囊拿府里采买的银子出去喝花酒,有一回被门房的小李子发现了和我们闲话的时候说起这事以后,他就将小李子直接打的半死,最后小李子断了只胳膊没办法在府里待下去了,他还威胁小李子出去以后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灭人家满门。”
“哦?”我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伙房掌事。
直到惊慌在他的脸上无处藏身以后,他才恼羞成怒的想要反扑身后的兄弟二人,“你们俩在这血口喷人!我杀了你们!”
掌事挣扎着身躯就要起身,黢黑的面上因暴戾的神色涨的通红,十只弯曲着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将这屋子里的人通通都杀光一般,可双拳终究是不敌四手的,任他拼了命的挣扎,仍旧是没有挣开半分。
而瞧着眼前这一幕,我也没了兴致,只是摆摆手,朝兄弟二人道,“这种嚣张跋扈的狗奴才活在世上也是徒留下祸害,把他给我拉下去,杖杀!”
说罢,二人皆是一愣,此时掌事暴虐的脸上已经寻不着丝毫的理智,只是瞪着一双可怖的眼睛看着我,口不择言的肆意诅咒辱骂着。
我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呱噪,便朝他身后使了个眼神,让人把这家伙给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