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三人听着火车铁轮碾压铁轨的咯吱咯吱声打牌，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老男人老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秃顶男人便也放下了扑克，“差不多了，散罢散罢，咱们这会子睡一觉，明天一醒，就到成都了。”

　　两人各自回铺，都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秃顶男人甚至打起呼来。可安子却睡不着，他把眼睛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漆黑夜色，隐约有风景不停闪过，就好似这人生，看似抓住了很多东西，房子、票子、车子、马子……可事实上，大抵都是如这般，路过风景罢了。

　　安子一时间忍不住就痴呆了。

　　既然是路过风景，那么，我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呢？他忍不住就问自己。

　　然后，他就很确定，首先，绝对不是网络游戏里头有一个极品的号，有极品的装备，极品的宝宝……因为那些，他在昨天便全部舍弃了。

　　可是，他随即就想到，这个账号，实际上并不仅仅只代表他一个人，若没有洪敏鸿和朱佳佳，这个账号不会这么极品，简而言之，一个没有花天朝币玩游戏的玩家，又没有几个人共同玩一个号来冲级，那么，这个号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值钱的，值钱的，要么是天朝币玩家的号，因为他花过很多钱，要么是很多人在玩一个号，因为这是几个号加起来在一起的精华，此外，别无他途，即便你中个什么神器神兽的，想值钱也值不到哪儿去，网络公司的老总们是傻子么？他送你一毛钱，是因为他在无数人身上赚到了十块、一百、上千、上万……

　　你玩了五年大话西游，然后游戏公司送了你一个宠物，至尊小宝，就这，还必须你消费五毛钱，游戏公司才会送给你，那么你会感谢游戏公司么？

　　所有的资本家，心全是黑的，再怎么标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悲哀的是，当安子放下了这个号，他也等于放弃的洪敏鸿的努力，朱佳佳的努力……这就如同你购买保险，突然有一天你算一笔账，然后觉得购买保险的行为很傻逼，几十年的保险费积累起来，都足够在三线城市买房子了，然后你放弃了，但你的朋友家人，依然在购买，并且认为你的思想出了问题，简而言之三个字，你有病。

　　就像是安子曾经听一个病友诉苦，说他十几年前花了很多钱农转非，几乎是她全部的积蓄，可去年她们村拆迁，每家每户都得到大笔的补偿，她自小长大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要知道，在这之前，她才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可谁也不知道，拆迁居然拆到那个穷乡僻壤去了，每家都住上了有上下电梯的安置房，还补偿了近百万……

　　病友说起来，满脸的苦涩，她也想回去分一套房子，可村长很明白地告诉她，不可能，因为她的户口早不在村里头了。

　　那时候安沛曾经说，命运还是自己握在手上好，朝廷也不一定靠得住，选择了也不要后悔……因为他在师父那儿跟病友们打交道的多，说实话这类事情听的多了，就像是电视上专家们信誓旦旦说某某股票会涨，某某股票会跌，骗的还不是广大散户们。

　　或许，从那个时候，安子已经显示出了他别扭的中二气息，虽然脸上很乖，可骨子里头的矫情却怎么也遮掩不掉。

　　若不是这样，今儿他何必跟上铺姑娘斗法，说白了，还不是矫情的心理在作怪。

　　所以，这时候想来，当他卖掉了游戏的账号，岂不是说把洪敏鸿和朱佳佳的心血感情也卖掉了？

　　他不考虑还罢了，一思考，顿时心中就充满了愧疚，便如西方谚语一般，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放弃了朋友的感情，那么，人这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呢？可是，若不放弃，难道自己就得认真学习，然后附和朱佳佳的心思，去考北大清华，在大学的时候依然和鸿子他们保持联系，一起玩一个游戏，再跟班长谈着恋爱，然后浑浑噩噩读完四年，走上社会找工作，成家立业，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游戏也不玩了，朋友也少联系了，烦恼越来越多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他忍不住激灵灵就打了一个冷战，随即转头看看躺在铺上睡觉的秃顶男子，觉得这厮很可能就是十几年以后的自己。

　　不，这不是我的路，绝对不是。

　　安子摇了摇头，但是，这时候没人说话，静下来后，卖掉号的愧疚简直就挥之不去，洪敏鸿似乎就幽怨地坐在对面看着他，似乎在说，安子，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把号卖了，班长在旁边满脸的怒气，我们的号都结婚的，你就这样卖了，安沛，你想干什么……

　　他摇了摇脑袋，使劲儿赶走了那些幻想，这时候过道有乘务员推着车路过，就问他，小伙子，要来本画报么！

　　安子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窗户外面。

　　转眼到了夜半，他趴在那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睡梦中，鹿灵犀穿着一件睡袍，长发用廉价的塑料发夹夹在头顶，手上拿着鸡毛掸子，除了美丽得有点过分，完全就是一个市井小妇人的打扮。

　　安雨沛顿时大喜，“鹿姐姐，吹毛谨藏剑你就教了一招，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眼前的鹿灵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举起手上的鸡毛掸子，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纯想即飞，纯情即堕。你能激活我的幻象，证明你思考了很多，有的东西，你思考过了，或许还没通，但是，思考总是好的，现在，我就教你吹毛谨藏剑的第二式，【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鹿灵犀说着，把鸡毛掸子按在腰间，随即双脚中心向后，缓缓抽出鸡毛掸子，掸子的中心就笔直地指着前方，随即，她身形慢慢舞动，鸡毛掸子就顺势在空手画了几个八字圆弧，脚下更是如踩禹步般玄妙，整个身体转了一圈之后，缓缓再把鸡毛掸子按回腰际。

　　“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这一式的诀窍，就在小心翼翼四个字，第一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需要大无畏的勇气斩出一条生路，但是，当常怀畏惧之心，飞蛾不懂火势，所以它一头扑进去，化为灰灰。何谓勇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道山里头有虎，又或者不知道老虎的厉害，那不叫勇气，叫蠢。”

　　“只有恐惧，才能激发勇气，只有畏惧，才能让你懂得力量。”鹿灵犀说着，周围场景突然一变，一片空旷的白色，只有一辆武装直升机在低空中盘旋，鹿灵犀站在中间。

　　武装直升机上的火神炮骤然开火，这个被称之为六管碎肉机的强大火力，【康康康康】地响起来，只短短瞬间，就喷吐出起码数百发子弹，弹壳如雨一般从空中掉了下来。

　　鹿灵犀身形微动，整个人便在原地转做一团，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武装直升机片刻就把整个弹箱三千发子弹都扫空了，鹿灵犀的身形也随之一定，就像是敦煌飞天的舞蹈突然凝固，周围一地的弹头，这时候，从空中倾泻而下的弹壳掉在地上，叮叮当当一片响声。

　　鹿灵犀缓缓把鸡毛掸子像是一把剑一般按回腰际，这时候，仙女气势尽褪，完全就像是刚教训过丈夫的市井小妇人了，说到底，鸡毛掸子太不给力，太破坏形象。

　　可安雨沛看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如果说如临深渊虽然破坏力强劲，但还不脱人类想象力范畴的话，这第二式小心翼翼，简直就是……用网络词汇形容一下，就是【碉堡了】，也就是【**爆了】的雅化。

　　火神炮未必是最厉害的支援型火力，但是，在霓虹国漫画中，火神炮可谓是小型火力库的代名词，譬如装着头部火神炮的高达。

　　你用鸡毛掸子一下把电脑给切开，看见的人虽然惊讶，未必就觉得这是神仙中人，但是，第二式一施展开，火神炮三千发子弹扫射之下，你毫发无损，看见的人第一个念头绝对就是：这泥马还是人类么？简直是超级赛亚人啊！

　　即便是安雨沛，他也不能免俗，别忘记了，他也是这一代成长起来的少年，看的同样是霓虹国的漫画……什么？你说《蓝猫龙骑团》？这个，安子还真没看过。

　　所以，鹿灵犀施展的这一式【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简直一下就把安雨沛给震惊了，

　　他以前未必明白先天境大师的威慑力，原因无他，穆先生太平民化了，隐世宗门不算，天朝十数个先天境大师，最年轻的像是西京栗兰琼，今年也二十八岁了，是白玉京集团的幕后董事，身家数亿不讲，等闲人根本也接触不到……即便是仙鹤寺的大长老马自强，那也是深居简出的，哪里有穆先生这样儿，在市井平民聚集的地方开一家指压诊所，整天乐呵呵地跟一帮市井小民们聚集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

　　虽然他有时候隐约也有那种【我是穆先生的关门弟子】的骄傲，但总的来说，安子从未觉得自己很非人类，玩游戏被人PK也会摔鼠标，吃烧烤也喝冰啤酒，睡觉也跑马……

　　但是，火神炮三千发子弹扫完，被扫射的人若无其事，你说他是人类，你信么？

　　这时候，安雨沛终究明白，自己的确走上了一条周围没有普通人的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之辈，你说你英语过六级，谁搭理你。

　　这时候鹿灵犀站在远处，转首就问他，“可看得真了么？”随即就自言自语道：“以你的天赋，看一遍也差不多了，姐姐我就不惹你厌了，记住，好生参详里头的意境，等你水平到了，自然就会激活我在你脑海中留下的第三式……”

　　她说着，身子闪了闪，就好像电脑游戏中的人物出现BUG，随即，又闪了闪，整个人缓缓就要消失。

　　安雨沛大急，穆先生虽然把他领进了门，但不得不说，鹿灵犀才是他的引路人，而他此番前往唐古拉山，不就是为了去找鹿灵犀么！

　　“鹿姐姐，你别走啊！鹿姐姐，鹿姐姐……”他忍不住伸手向去抓住眼前的鹿灵犀。

　　一伸手，整个手掌穿过鹿灵犀的身体，这终究只是鹿灵犀在他脑海中所留下的一道念头，抓无可抓，握无可握。

　　他一下就悲沧起来，要知道他这时候正是离家出走的敏感当口，就好像失恋的诗人赏景，看春花凋谢，泪水便忍不住流下来，可实际上春花哪一年不凋谢，所以说赏的不是景，而是自己的心。

　　泪水一下便涌了出来，他挥舞着手，喊着鹿姐姐，就从半梦半定中醒了过来。

　　对面看他满脸泪水，噗嗤一下就笑了，随即，就想起来正是这讨厌的少年挑动群众斗群众，才让自己第一次受那么大的难堪，顿时就又哼了一声，“还没长大要吃奶的小屁孩。”

　　安雨沛被对面坐着的上铺姑娘一笑一哼，脸上顿时羞红，手忙脚乱地去擦自己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