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这边谣言四起,北边的彭城也多有风传,尤其是时刻关注着徐州局势的彭城国相府,对邻国下邳尤为上心。
听到阙家使者求见的时候,彭城相薛礼正在和主簿程肃谈论着这两天从下邳搜集来是消息,由是有些疑惑。
“阙尹、牛猛?”
来报的郡吏恭谨答道,“正是。”
薛礼迟疑了下,看向程肃问道,“这两个是何人?”
程肃蔑然一笑,回道,“这阙尹应该是阙家的嫡长子阙宣的亲信,后来阙宣逃亡他乡,阙家二房掌权后,其人颇不得志;至于那个牛猛应该也是阙宣的心腹,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且不说阙宣已经离开徐州多年,不闻音讯,我等本来就不相识,这阙宣怎么会遣使者前来相见?这使者所来何为?”薛礼听了愈加疑惑。
程肃身为薛礼的主簿,相当秘书一角,时刻要备薛礼的咨询,所以对徐州各郡的局势下过很大的功夫研究,对州中各方势力及重要人物皆有了解,当下冷笑道,“何为?若属下没猜错的话,下邳风传的各种谣言应该与阙家脱不了干系!”
“笮融在下邳大兴佛事、广收苛捐,阙家为郡南豪强,国中郡望,受盘剥尤重,对笮融,他是怨之已久,只是慑於郡兵、州兵,故忍气吞声。放眼全州,唯我彭城可为其援,其若有异心,自然会遣使前来寻求结盟。”
“故而阙宣遣使为假,阙家遣使为真!”
阙宣多年未现下邳,加上他有意的误导,程肃自然将所有的事情联想到了阙家的身上,至于阙宣,自然被他看成了阙家的遮羞布。
“这么说,阙家有异心,是想要在下邳生事了?”
“正是。”
“好,好啊!”薛礼大喜,从席上一跃而起,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两汉时期的民众以郡为国,太守、国相在郡、国中可谓是一言九鼎,权威仅次于天子。
所以尽管他们的头上还有一个位卑权重的刺史制约,但是刺史对他们的约束力是很低的,哪怕是到了汉末这种乱世也不例外。
太守、国相具是秩比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而他们上头拥有“省察治状,黜置能否、断治冤狱”之权的刺史,秩俸却只有区区的六百石,典型的以小辖大。
这也是为什么薛礼能凭借着一国之相的身份对抗陶谦这位徐州刺史的原因。
薛、陶二人之间的不和由来已久,只是陶谦虽然通过拉拢分化州中的各方势力,掌控了徐州的大权,但是依旧拿薛礼毫无办法。
只是这种局面随着陶谦成为徐州牧之后,彻底改变了。
州牧执掌着一州的军政大权,对于治下的太守、国相,虽然说不上是生杀予夺,但是寻机打杀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在二人之间的争斗中,陶谦彻底占据了上风,处于劣势的薛礼自然有着浓重的危机感。
做为传统的读书人,薛礼虽然没有起兵自立的念头,但是能有机会夺取隔壁的下邳,在陶谦的压迫下获得喘气的机会,他还是很迫切的。
要知道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时代,兵强马壮者为王。
在琅琊郡掌握在泰山诸将的手中,隐隐半独立的情况下,陶谦这个徐州牧的手中也仅仅掌握有东海、广陵、下邳三个郡国罢了。
一旦薛礼夺去了下邳,足以与占有东海、广陵二郡国的陶谦分庭抗礼。
想到这里,薛礼的心中不由火热了起来,“阙家能聚起多少兵马?”
“阙氏乃郡南大族,国中首望,门客、徒附颇众。昔年黄巾乱徐,阙家也有人参与,听说阙宣逃离徐州就是因为他暗中参与过黄巾之乱。现今黄巾虽灭,余烬尚存,阙家若是能够推出阙宣,到时登高一举,至少可聚数千兵马。”
阙家怨恨笮融,一是因受盘剥太重,二则未必没有“佛道之争”的原因,阙家既有人参与黄巾起事,可见阙家之人即便不是太平道的信徒,也定是和太平道有些关系的。
阙家的门客、徒附本就不少,再加上下邳郡中残存下来的那些太平道信徒,聚兵数千确是不难。
“那阙家可有成事的机会?”
“怎么可能?”
无怪二人担忧,徐州民众深受黄巾之苦,纵然不喜笮融,也不会支持有黄巾背景的阙家起事。
不能携裹民众,就凭阙家那数千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兵卒根本不会是州兵、郡兵的对手,起事又怎么可能成功?
不过对于阙家是否会成功这一点,薛礼并不关心,至于阙家为何会“自寻死路”这一点,更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薛礼现在只关心一点,“徐县可会落在我们手中?”
徐县是下邳郡的一个县,位置在下邳郡的中部偏南一点,东边是富陵湖等湖群,南边即是淮水。
如按贯穿下邳的淮水来分,下邳可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淮水以南为一部,有五个县,淮水以北为一部,有十二个县,集中了下邳大部分的人口、财富。
如按人口、县城的多寡来分,下邳又可分为东西两个部分。
西边就是在下邳国南边的这个部分,东西狭窄、南北长,下邳郡的大部分县都聚集在这个部分中;东边即是广陵郡北边的这个部分,南北狭窄、东西长,这个部分里只有三个县。
而徐县就在四部的划分点上,只要得了徐县,彭城很容易就能将占据下邳大部分精华的西北部纳入手中,那么徐县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徐县是下邳西边这一部中距离淮水、富陵湖湖群最近的北部县城,若能快速地占取此县,那么富陵湖湖群和淮水这两个下邳郡南部的天然屏障就会被彭城据为己有,倚之以抗外敌。
到时候无论陶谦从哪个方向出兵,得先夺回下邳西北部与彭城相接的九个县不说,还会因为淮水、富陵湖的阻隔,付出极大的代价。
因此此次徐县的阙家来使,对薛礼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可惜程肃并不这样认为,“明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何当讲不当讲?有话尽管说来。”
“陶恭祖倚强凌弱,谋我彭城,逼迫甚急,相国为自立,外交强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只是在属下看来,阙家难成大器,实在不是值得结盟的对象,说不定我方反而会因之陷入窘境。不久之后,阙家必为陶恭祖首先欲除的心腹大患,我彭城也将获得喘息之机,有时间细细筹谋后路。相国何必与之搀和在一起,白送给陶恭祖一个对我们用兵的借口?”
薛礼叹了口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不趁着陶谦虚弱的时候壮大自己,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每过一日,陶谦的威信和大义就会增长一份,由不得薛礼迟疑、逡巡。
所以薛礼虽以为程肃言之有理,但是心中却总有几分担忧,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遂对那来报的郡吏说道,“叫阙尹、牛猛进来吧。”
等得不多时,薛礼见门外有二人到来。
这二人皆是布衣,当先一人三十来岁,布衣在身,却掩不住器宇轩昂,左顾右盼之间尽显大族子弟的风采,后面一人身高体伟,腰大十围,长得极其雄壮,只是言行举止间却有些粗鲁。
薛礼自持身份,自不会起身相迎,只是令程肃出门迎接。
程肃没有出门,只是立在门槛内,候阙尹二人走近,方才长揖一礼道,“阙兄今日来相府,为何不先告知一声,也好让我早作准备,县外迎候啊。”
阙尹二人还礼,阙尹笑道,“程兄乃彭城名士,阙谋只不过是阙家一小卒儿,岂敢劳程兄迎候?”
程肃笑了笑不再客套,直接将二人迎了进来,“薛相国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二位还请进屋吧!”
阙尹二人低头应诺,在堂外除去鞋履,走了进去。
阙尹在入堂前,就已看到了在堂中安坐的薛礼,现下进入屋中,赶紧带着牛猛上前行礼。
待他二人行过礼,薛礼这才呷了口茶,虚扶一下道,“二位请起。”
当下也不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二位不辞辛劳,从下邳赶到彭城,所为何事?可是阙家有何大事?”
“相国误会了!今日我等前来贵郡,并不是受了阙家所托,而是听从我主阙宣之命,前来给相国报喜的。”
“哦,喜讯?”薛礼以为是对方有意掩饰,也不点破,故作疑惑的问道,“不知是何喜讯?”
“我家主公欲与相国共分下邳。”
“什么?”
“淮水以北,尽归相国,我家主公只取淮南五县。”
“阙先生这是开玩笑吗?”薛礼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薛礼虽然有意夺取下邳的精华之地,但是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得对方吸引了陶军的注意,彭城才好在背后下手,坐收渔翁之利。
薛礼一旦出兵下邳,岂不是替对方吸引了陶军的火力,为对方做了嫁衣裳?
“下邳已有主,何来共分之说?”
听得对方喝问,阙尹的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脸色一连数变,半响才说出话来,“薛相国可听过唇亡齿寒的典故?”
这时,一旁的莽汉牛猛早就坐的不耐烦了。
见到双方一直转来转去打着机锋,就是不说正事,薛礼更是有推脱之意,牛猛当即直奔主题,大声嚷嚷道,“俺老牛粗人一个,见不得你们读书人之间相互磨牙。今日得了大兄的命令来与彭城结盟,某只问一句,你等同不同意,直接给个准话!”
这一嚷嚷,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阙尹有意回转一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响之后,才听到薛礼幽幽说道,“一官一民,何来结盟之说?若是民众衣食无着,官府自然有义务救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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