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一辆马车不徐不疾进入谷中。
赶车之人鹤发苍颜,赫然是老仙师童金。
楚凡一把丢下柴禾,屁颠屁颠迎上前。
车窗内露出柳若菲的俏面,遥遥望着书生快步走来,未语人先笑。
她没有了满头珠翠,衣裳也挺素净,像个邻家小妹。
童金远远望见俏生生立在山坡上的玉海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勒住马车,低声道:
“公主小心,前方好像是玉海花。”
“她外乡人一个,在本地没有根基。也敢这摊浑水,就不怕被群起攻之?听说她天生媚体,男人见了没有不神魂颠倒的,我倒要看看。”
柳若菲下车,好奇地望向五十丈外仿佛天妃下凡的女子。春兰秋菊也跟随跳下,一左一右凝神戒备。
童金压低声音,道:
“公主,千万要小心。合欢宗名声不好,咱们别接近,可也犯不着得罪。玉海花来这里没几年,便斩杀了十几名挑衅者,低阶修士无人敢招惹。江湖上有一首歌诀说,‘锦云飞过,寸草不生;欲海滔天,不留活口’,可不是开玩笑的……传闻她独来独往,不近人情。不过,瞧刚才情形,和楚公子又挺融洽的……”
老仙师一心只为小丫头好,这是给她提个醒,话又不能说露骨。
柳若菲的脸色瞬间黑了。
这时候楚凡走到了近前,冲几个人点点头,笑呵呵道:
“你们嘀咕些啥呢,玉仙子是我请来护佑云梦的。王城里面如果没一个强大仙师坐镇,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跳出来……”
“凡哥,我不要。”
柳若菲打断了他,抿紧红唇,柳叶眉微微竖起,感觉到了强烈威胁。
楚凡搔搔头,解释道:
“啥事都烦劳童师出面,会忙不过来的。何况越到年底,情况越混乱……”
言外之意,童金才灵动境界中品,对付武者与法师还行,对修士根本没有震慑力。而玉海花是融神境界中品,在江湖中属于接近无敌的存在。二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凡哥,我说了不要,就不要!”
柳若菲跺了跺脚,撅起嘴,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动。
见公主极其罕见地流露出失态,春兰秋菊吓得赶紧侧转身走出三步,摆出一副全神贯注警戒的样子。
楚神棍懵了,无奈地摊开双手,望向童金求救。
老仙师都快活成人精了,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劝慰道:
“公主,来的都是客,咱们得以礼待人。再说,玉仙子又是云梦附近名头最响亮的散修,平常极难请到的。我们先过去见个面,聊一聊……我看,黄金白银恐怕请不动融神境界的大修士,需要极品晶石才行。”
柳丫头破涕为笑,从春兰手里接过锦帕拭了拭眼角,道:
“童师说得对……云梦太小,太穷了。别说晶石哦,连黄金白银也没有。”
楚凡莫名其妙,忙道:
“玉仙子不要黄金白银,也不要晶石……”
听他还在坚持,柳若菲瞪了一眼,放出狠招。
“连饭也没得吃。”
什么?楚凡搔搔头,不甘心道,不给饭吃,好像也是可以的。
“那更不行!天底下哪有不付酬劳,就请人做事的道理。”
柳若菲横了他一眼,恢复成雍容的公主仪态,敛衽上车。
童金欠身朝楚凡笑笑,一抖缰绳,马车不紧不慢前行。
“楚公子,不要紧的,让她俩自己谈去。云梦亟需强大修士坐镇,但玉海花却不同。如果不是由你保荐,若菲公主早就倒笈相迎了。你千万不要夹在她们俩中间,省得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听童金传音入密,楚某人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奥妙,目光却被马车吸引住了。
黝沉沉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轱辘,竟然没把泥土路轧出车辙。
他快步上前,与车辆并行,笑嘻嘻地讨好问道:
“若菲,这辆马车看起来挺沉重的,怎么两匹马拉着又很轻?”
柳若菲拉开车窗帘子,依旧板着面孔,道:
“魏师留下的法车,阵法启动后,当然轻盈如风。”
“啊,你把他的摘星楼占了,把他辛辛苦苦挖掘出来的晶石用了,就不怕怪罪?对了,老人家还跑去南岭战妖兽,为你们姐弟俩寻找灵药。我怎么总觉得他不像国师,倒像你家的长工呢?”
柳若菲绷不住,噗嗤笑了,嗔道:
“瞧你都说些什么呀……魏师是我外公。”
“啊……怎么不早说。”
“嘻嘻,你又没问……谁叫你从来只问修行,不问家事。”
“我怎么晓得?你又不喊外公,一口一个‘魏师’。”
“哎呀,你真是根棒槌。踏上修行路,再非世间人。修士并不一定要绝情断欲,但如果沉溺于世俗的人情关系,便难以走远。所以我不喊‘魏师’,喊什么?就像父王上朝的时候,我也只能喊大王,难道喊爹?”
“这我懂了……那,那个,你母亲自然就是魏师的女儿了?”
“白痴,这还用问。”
“那你母亲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咦,你怎么知道的?”
“啊……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听一个丑八怪和尚说的。”
“和尚?倒有可能,小舅舅交游很广泛。他是修行天才,十八岁就抵达融神境界。见外公迟迟不归,三年前跑出去找寻,到现在也没回。”
“他长啥样?”
“他呀,玉树临风,比你俊多了。记得有一次踏青回城,他不小心露了脸,结果满城女子都疯了,把花枝香囊什么的朝车里乱丢。嘻嘻,掷花盈车,厉害吧。”
“厉害,厉害。这么说,他肯定就不是一个丑八怪了……嗯,这我就放心了。”
“你瞎讲些啥呀。”
……
一路闲话,靠近大坑,众人停下了。
玉海花依旧站立在山坡岩石上,艳光四射,飘飘欲仙。
楚凡指了指山崖,道:
“那堆茅草后面躺着一个丑八怪和尚,说是云梦舅舅……哦不,说是和云梦有旧。你们看认识不,我先去和玉仙子谈谈……”
柳若菲带领春兰秋菊,正要往山崖下走,童金赶紧跳下车,郑重道:
“公主请留步,让我先去看看。”
柳若菲沉吟了一下,心不在焉道,“也好”,目光却追随楚凡而去。
楚凡跳上大岩石,还没开腔,玉海花先冷冷道:“我名声不好,楚道友所托非人了。”
伊虽然没有忌惮地避开三丈远,脸色却不太好看。
楚凡急道:“柳若菲也就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楚道友请放心,我不会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的。约定依旧有效,我会暗中看护云梦。”
“那太好了,多谢。”
“楚道友不必谢,这笔交易是我占了大便宜。”
“今天山谷中的事,还望玉仙子保守秘密。”
“这个自然,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我是说关于我的事。”
“我懂。楚道友一无法力二无真气,却擒下了融神中品修士,传出去会天下震惊。放心,我不会对外讲的。另外……”
玉海花顿了一下,道: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双修,万物化生。合欢宗被世间视为淫荡,源于此。但除了双修术,宗门内还有《素女神功》。要求女子玉洁冰清,一生不能动情……”
说着说着,玉海花心中产生了一丝羞恼。
我这是怎么啦,好像辩白似的……我何曾在乎过众口铄金?
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但赤手空拳把苦头陀降服。显然三步之内,国师以下,无人将是对手。被他这么靠近,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玉海花的遐想被一声惊叫打断了。
茅草丛旁,苦头陀悲愤地一手掩面,一手推开童金,叱道:“施主认错人了,快走开!”
童金扑通跪下,嚎啕道:“少爷,折杀老奴了。”
柳若菲提起裙摆,也不管丝绸被荆棘挂破,一边疾往山崖下跑,一边呼喊:
“小舅舅,这三年你跑哪儿去了……”
足下锦云生出,玉海花飘然而起,犹不忘瞟楚凡一眼。
只见那货的嘴巴张开比鹅蛋还大,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不由得抿嘴偷笑。
啊……
又一声尖叫。
“小舅舅,是谁……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楚神棍慌慌张张从岩石上跳下,朝柳若菲匆忙扬了一下手,结结巴巴道:
“你,你们亲人团圆,开开心心的,就不要管我了……风太大,千万别引发山火。我去挑桶水泼熄了……”
柳丫头霍然站起,厉声道:
“楚凡,你给我站住。荒山野岭的,去哪儿找水桶?你说,是不是同玉海花联手打我舅舅?”
楚神棍噔噔噔连退三步,状如惊弓之鸟,慌忙道:
“啊,没桶呀……那个……我好像有东西掉路上了……”
柳若菲哪里还像一个淑女,气势汹汹,张牙舞爪扑了过去,喊道:
“你给我站住,不准跑。”
楚大神棍又不蠢,见状吓得一哆嗦,跌跌撞撞,转身飞奔。
那叫一个快,两只布鞋嗖地飞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