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日，雍正方有空去慈宁宫。佟佳氏才睡完午觉，恹恹的，与嬷嬷坐在树下长廊处乘凉。雍正特地不叫人传话，轿舆停在宫街上，只让两个随侍的小太监陪着，一径穿过松林，遥遥对着佟佳氏笑唤：“小娘娘。”
犹记幼时，养母孝懿皇后闲来无事，常会抱他去佟佳氏屋里玩，教他喊小娘娘。那时他左不过四五岁，还未上学，又沉默寡言，不爱与外人说话。佟佳氏倒喜欢他，有时能逗他一响午，还给他做过几回糕点。
佟佳氏忙起身欲要福身，雍正已飞跑至跟前，伸手拦住，自己做了个揖，笑言：“该胤禛给小娘娘请安才是。”
在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面前，他是九五之尊。
但此刻，他仿佛只不过是佟佳氏手边逗弄的小稚儿。
佟佳氏到底行了礼，请雍正坐下。她笑道：“前些天嬷嬷说你要来，我早早让人湃了冰果子，结果总等不见你。今日可没好吃的了。”
雍正道：“政事太忙，实在抽不开身。”
周围参天松树环绕，阳光从缝隙中撒入，风起鸟啼，时光像是停住了，凝结在这一瞬间，莫名的让人放松、陶醉。
佟佳氏亲自倒了茶，递与雍正，和蔼道：“我总觉你比上次见时又瘦弱了些，政事再忙，也要紧着圣体。你阿玛年轻时勤奋，后来也松懈许多，知道养生健体。”雍正只是笑，抿了半口茶，点头道：“是额娘爱吃的碧螺春！”
他如今依旧称孝懿皇后为额娘。
德妃去世后，他越发怀念孝懿皇后。
佟佳氏笑：“你过年时打发人送我的，怎么忘了？”雍正一怔，又笑：“琐事缠身，倒把紧要事忘了。”佟佳氏见他心情甚好，念及熹妃，便问：“弘历前日来看过我，小小人儿，一转眼长得人高马大，和你是年轻时一模一样。”
雍正漫不经心道：“他倒有些孝心。”
佟佳氏忍不住夸赞道：“你几个孩子里头，属他最得人心，嘴巴甜，做事也心细。知道我爱吃盐水花生，竟从家里带来一大包，说是让媳妇亲手做的。”
雍正笑：“朕倒觉得弘时亦不错，近来办事甚为得力。”
佟佳氏何等聪慧，大约知道雍正的意思，便道：“弘时好归好，但浮躁了些，过年时我恍惚听人说他常去戏楼，还爱上几个女戏子。”
雍正眉心皱了皱，往佟佳氏脸上端倪许久，才道：“小娘娘可是听了谁的风言风语？您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可别让后宫的腌臜事乱了你的佛心。”
他的警告，晦涩又直白。
佟佳氏大笑：“我养过弘历，自然偏袒他。你额娘养过你，不也事事偏袒你么？为了你，在先帝面前不知说过多少好话，死的时候还不忘求皇上好好教养你。若不是有她临终的遗言，你可没那么容易回太后身边，那时太后还只是个嫔呢。”
她嘴里的太后就是德妃。
雍正苦笑，回到德妃身边后，日子并不好过，毕竟还有个兄弟胤祯。
德妃的心全在胤祯身上。
八旗子弟不许进庙宇戏楼等勾栏之处看戏听戏，乃是祖训。回到养心殿后，雍正立马让人去查办弘时入戏楼之事，夜里又把弘时宣入宫，狠狠教训了一顿。
夏末，吉兰泰要回蒙古，递了帖子要见阿醒。
这次十四没拦着，任由两人在阿醒院子叙旧谈天。我在小厨房里做奶油蛋糕，一边绞着鸡蛋，一边瞧着康儿揉面粉。十四站在一旁围观，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我，道：“阿醒的嫁妆预备如何了？”
我道：“内务府办的，都是齐妃拿主意，过几天我还要入宫问问她。我们自家备的，已经理出大概，有两套玉首饰还在做，再有我阿玛说要送几箱嫁妆给阿醒，等做好了，让大哥送到府上来。”
十四点点头，又跑到康儿后面指导他揉面团。
大清没有烤箱，蛋糕只能用蒸的，原理大概和电饭煲做蛋糕一样，是我在古代研究了好久，历经无数次的失败得出的经验，但其实，还是有点像发糕的味道。
白芷从冰库拿出春时做好的草莓酱和玫瑰酱，水果只有苹果和西瓜，幸而家里葡萄干、核仁、瓜子仁、蜜枣之类的蜜饯甚多，所以一点不比现代的巧克力、水果罐头等等味道差。
蛋糕在小厨房做好以后，会端到大厨房用火蒸，十四和康儿就在小厨房里坐等吃。好在蒸蛋糕不用多久，一来一回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我想再寻一些干果放进蛋糕里，便和白芷去了茶房，不过一顿饭工夫，待我提着半食盒的干果回去，父子俩竟然已经快把蛋糕吃完了。我从食盒里掏出大大小小的碟子，道：“我还没放干仁和水果呢...”
康儿用银勺子舀着奶油，惊道：“还要放水果吗？我以为只要放奶油就行了。”又朝十四道：“阿玛，是你说可以吃了，我才吃的。”
十四道：“已经很好吃了，不用放也无妨。”
我很无语，但看着他俩吃得开心，也就不计较了。
吃完下午茶，净了手，一家三口坐在亭子里看夕阳。十四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康儿道：“你今天怎么不用上课？”康儿嘴巴不停，咬着我从茶房里寻出着干果，吧唧道：“我跟老师说我头疼，老师让我先回了。”
十四：“你...”
眼看着十四要大动肝火，我忙问：“你真的头疼吗？”
康儿见势，丢开果子，躲到我身侧，道：“在清河镇时，一月里有四天的假，可在宫里上学，如果不是老师生病，或是学生生病，就只有一天的假。有时皇上抽查，一天的假都没了。额娘，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日。”
他可怜巴巴的耷着脑袋，我忍不住抱了抱他，道：“以后想休息，要先跟阿玛说，不能自主主张，更不许欺骗老师。”
康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十四狠狠道：“今天不把《蜀道难》背完，别想睡觉。”康儿见十四没有教训自己，嘴快道：“我现在就去背。”说完，请了个安，一灰溜跑了。
我凑到十四面前，笑道：“今儿怎么不训康儿？”
十四横我，道：“大好的天气，我不想被你训。”
哈哈，他训康儿，我训他，这就是我们家的道理。再说，小孩贪玩实在正常，反正也没想过要他考功名，宫里的课业压力那么大，偶尔逃逃课也不坏。
吉兰泰和阿醒一并来西小院请安。
吉兰泰正儿八经给十四行了跪拜大礼，道：“此番去蒙古后，不知何时才能与岳父大人再见。阿醒我会照顾好，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您尽可放心。”
我是越瞧吉兰泰越喜欢，敢做敢说，诚实的甜言蜜语比木讷的谨言慎行要可爱得多。更紧要的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强壮。
我留吉兰泰用晚膳，他欣然应允，一点也不忸怩，此乃喜欢他的第三点。干脆又命人去唤了弘春、弘明、弘暟来用晚膳。十四见了弘春，先是一惊，又望着我了然一笑。我报以微笑，弘春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他是十四的孩子，大人的恩怨不该应在孩子们身上，再说，十四失势，弘春对家里的照应并不少。
只是侧福晋，我还是没法接受她。
弘春、弘明都带了嫡福晋和侧福晋，还有孩子。大人围了一个圆桌，小孩围了一个小桌，跟过年似的，喝酒吃菜，其乐融融，算是大团圆了。
我想，如果雍正看见此时此景，会不会有一丢丢的羡慕呢。
月色迷人，天空澄明，星星像阳光底下的湖面，璀璨如金子。我倒了半杯自酿的葡萄酒，闲坐在笼了纱帐的亭子里慢慢品酌。十四吃得半醉，送走几兄弟后，在炕上和衣躺了一会，清醒后，见我不在，便往亭子里寻我。
四方木椅很大，足足能坐三个人，上面铺了软软的竹席和垫子，我光着脚丫子歪在凳子里，享受喧闹过后宁静的一刻。十四悄无声息的从后面俯身，圈在我的肩上，轻声道：“谢谢你。”
我顺势用脸去贴他的脸，故意道：“谢什么？”
十四微笑，道：“谢谢你待见弘春。”
如果是一般的王府贵族，嫡福晋如果不待见妾氏生的子女，是要挨骂的。即便是皇后娘娘，在其她妃嫔的孩子面前，也不敢嚣张。像我这样，平素不理她们，关键时候给一颗糖，男人就感动得不得了。
所以女人啊，不能太顺从，顺从久了，男人就当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十四可以不理侧福晋，但绝对无法不理弘春。
弘春是他的长子。
我仰着脸看他，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是我的本分。”十四吻在我的唇角，久久的，不肯离开。他低声蛊惑道：“爷也要尽一回本分！”
他从椅子后，隔着躺背将我抱起，一路吻回寝屋。我高高的摆起两只脚丫子，道：“我的鞋...”
后面的话被他吻进唇里，他道：“不要了。”
嗨，此刻鞋是重点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