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东风卫浴假外资的问题,曹平生的解决方案在外人看来天衣无缝,如果林德义销毁了原先与欧洲公司签订的《名字使用权合同》,双方再补一份股权转让价款《延期交付合同》,假外资就成真外资了。
可当鱼七听到这样的解决方案时,他无声地笑了。
警方定罪讲求的是证据链,证据链中三大要素即为:人证、物证和口供。
曹平生的做法是将物证销毁,人证买通,当场出席会议的这些人如果口风足够紧,经侦警察自然一开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只不过,也就是一开始罢了。
鱼七从警这些年,就没怎么见过警局审问室探不出来的口供。
这些金融人士,第一没有经过专业的心理训练和微表情训练,第二也不懂警方审讯的套路,通常夺取他们睡眠24小时,让他们意志力开始薄弱,耐心极具下降,然后警方可以谎称其他同伴全都招了,立刻诚实交代还可以获得减刑。
通常情况下,如果警方这么说,大多数人会立刻滔滔不绝地道出实情,互相拆台以求自保。
当然,鱼七也遇到过一些心理防线特备牢固的嫌疑人,警方这时会通过逻辑严密的推理还原大致犯罪经过,并说这是同伴的口供,如果警方的推理八九不离十,这些心里素质较好的人也会信以为真,最后就是全部招认。
对付这帮人,鱼七很清楚,就算当时那每年几万块名字使用权费在转账时没有备注,就算旧的合同被销毁,新的合同也已经签订,所有物证全部消失,也可以利用手上这段录音,以及现场所有人员和欧洲公司的口供让证据链完整,给他们定罪。
只不过,干过经侦的鱼七明白,这种案子的涉案金额根本不足以让经侦支队成立专案组,顶多就是立个案然后挂着,就跟平常大街上有人丢了手机去派出所报案的结果一样。
鱼七从对话听来,假外资的存在年限也就是东风卫浴成立之初的几年,公司刚起步时大多都会呈现亏损状态,本来也就不用交什么税;更何况即便是盈利,公司也有办法把报表做成亏损或者至少把利润尽可能做低,从而避免多交税。
此类事情满大街都是,如果真要查,真要罚,估计全三云市没几家企业可以幸免。
警察第一没有足够警力,第二也没钱雇第三方审计机构对所有企业的财务进行重新公开透明的审计,更何况东风卫浴的重要人证还是欧洲人,如果真要审问,还需要外国警方配合。
外国警方配不配合是一回事,收了林德义一大把钞票的欧洲人心里素质硬不硬又是另一回事,最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抓来,结果撬不开嘴,更加没法收场。
总之这种案件就是警方知道有猫腻,但也没心力破的案子,因为还有更多诸如“百家p2p非法集资”、“魔都大规模黄金洗钱团”、“青阳海关千辆非法走私车”的重大要案让他们经侦警察日日夜夜合不上眼。
鱼七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胃一阵刺痛,他意识到自己又是过点没吃饭了,于是赶紧到楼下便利店习惯性的买了最便宜的包子馒头。
“还是就两个吧?一共五块。”收银员朝鱼七道。
鱼七扫了码,将两个包子快速吞下,喝了几口矿泉水,蹲在路边揉了揉胃,觉得舒服些了,于是他站起身往电梯口走,边走还边不断回想曹平生的处理方式。
全国十大金牌保代,还真能把假的做成真的,如果林德义是杀人犯,曹平生就算智商20000都没办法救他,因为人不可能起死回生。
但如果在国外资金流水很难核查的情况下,把原来没有转让的股权实际受让出去,就等同于把若干年前的死者救活了过来,活生生一条生命摆在众人面前,直接否定了之前杀人的事实,再加上没有物证,谁还能把凶手怎么样?!最终只能是无罪释放。
鱼七走进了电梯,想着作为第二保荐代表人的曹平生,当年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一手造就了阳鼎科技的上市之路呢?
此时鱼七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一看来电提示:尹飞。
“最近忙么?”电话中鱼七熟悉的声音传来。
“忙。”鱼七简短一句。
“忙啥?”尹飞每次说正事前,都习惯性绕一下圈。
“忙着亲身体验投行生活。”鱼七道。
鱼七不傻,他当然知道王建国的秘密基本不会告诉王暮雪,整天窃听王暮雪的一举一动对他的任务没有直接帮助。
但这大半年下来,将王暮雪工作中与人交流的主要对话都听了个遍地鱼七,也算是在投行氛围中逐渐培养专业能力了。
那些什么竞业禁止、社保公积金、土地房产、税收、经销的问题,鱼七现在了如指掌,毕竟他也听了将近一千个小时的投行专业对话课程。
小到同事讨论,大到三方中介协调会以及明和证券内核会,鱼七一个字没拉地全听完了,他觉得这比自己硬生生看专业书籍学得快多了,而这才是他的第一目的。
鱼七很清楚,要查资本圈的猫腻,首先得把自己培养成资本圈的人;正如世界上不少顶级杀人犯,就算被关入狱,也会不断有警方上门请教破案方向,把它们当神探供奉。
而反过来,很多将反侦察做到极致的完美犯罪,都是公检法体系内的特优骨干亲自实施的一样。
“有新线索么?”尹飞问道。
“嗯。”鱼七此时出了电梯,但他没有立刻回到办公室,而是选择了无忧快印所在楼层的一个视野开阔的偏僻角落。
打隐私电话,鱼七绝不会选择楼梯间,因为楼梯间的视角仅限于本层,楼上有耳,楼下也有耳,对鱼七来说是一个最不安全,也最不私密的空间。
“什么线索?”尹飞语气听上有些急切。
“关于王潮的,他是签‘阳’的项目协办人,当时他还不是保代,但属于现场负责人,根据‘王’所说,这些年都有打钱给他,但不是打给他本人,而是打到他女朋友的账户上,师兄您想,没有猫腻,犯得着打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