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欢在摛芳居的八角亭子里见到了嫡姐沈重平。她的气色显然不是很好,柳眉杏眼鹅蛋脸,虽然五官被一身得体的妆容修饰得更为精致,但那汇妍斋的珊瑚珍珠桃花粉胭脂却铺得稍显过红,仍是难掩她眉梢眼角的一脸疲态。
二姐当年要是没有一意孤行,嫁给陆越就好了。她早就听说陆越那个人喜新厌旧贪恋美色,通房丫鬟不可计数,光是姨娘就有好几个院子,还不带那些养在外面没名没分不曾见光的外室。就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当年在汴都素有才名的二姐,怎么就一心一意地要嫁进陆家?
“妹妹最近清减了很多,康哥儿的病,还没有起色吗?”沈重平拉着沈重欢在八角亭子里瓷面圆桌旁,绘着万福如意图的细瓷鼓凳上坐下。
她细细的打量起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三妹,和南萧世家小姐萧有仪素有‘北沈南萧’并称的美名。萧有仪她是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哪般天仙美貌,但她这个嫡亲三妹却确实有着天人之姿。且不说她那无可挑剔的绝佳五官,单就这一头云云乌发衬着这一身秋水骨拈花肤,跟个玉人儿似的,手下这滑釉细腻的触感,连同身为女子的她都是自愧不如。
何况是陆越那个色鬼!
“康哥儿是中了毒,我虽然用沈家的‘天医太乙针’给他逼了些毒,但到底毒入骨髓,发现得太晚了。”重欢并不打算对沈重平隐瞒沈重康的情况。
如今长兄入狱,她能说话的,能信任的就只有这个长姐沈重平了。
“中毒!那是谁下的毒?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康哥儿,只是普通的风寒。”
沈重平惊得弹了起来。
重欢也跟着起了身,朝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退下。
“二姐,我根本就来不及查啊,你在陆府的日子过得也是小心翼翼,我若是告诉你,不是让你跟着担心吗?”
“那我若是今日不来,你是不是就一直瞒着?”重平锁眉,粗声道。
重欢抿了抿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即便那毒最后拔不干净,即便是以毒养毒,我也会救下康哥儿。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下康哥儿。”
“我信,我当然信你一定有办法救活康哥儿。”重平悠悠地说。
大燕汴都沈氏一族,世代行医。沈氏先祖曾辅大燕元祖皇帝登基,有从龙之功,世袭‘长安侯’。百余年来,沈家长房嫡孙袭此爵位,庇荫沈氏族人。到他们这一代,由宗族的叔伯父沈长泽袭爵。悬壶之家,每年沈氏族学都会挑选一批有天分的年青后辈们传其医术,这是沈氏一族立世之根本。她们沈家嫡三房除了父亲沈长桥入过族学,就是这个妹妹沈重欢备受叔伯父的青眼。
“二姐,你今日来找来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重欢这么一问,让她猛然记起了今天的来意!
她今天是来劝嫁的!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起妹妹及笈之后给父亲守孝已届三年,如今你年岁不小,沈家旁落,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怕是不易。你姐夫有意纳你过门,许你平妻之位,你可愿意?”重平几乎是咬着牙才把这话说完的。
若不是长兄重安和自己的亲子黎哥儿被他拿捏在手里,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嫡亲妹妹嫁给那个卑鄙无耻的风流好色之徒!
她何其忍心开这样的口!
“平妻?二姐,你可知道,平妻也只是妾?”
重欢几难置信,平日待她极好极亲的嫡亲姐姐居然让她给自己的姐夫做妾!
纵她再是错失了花信佳期,凭着沈三房嫡女的名头,哪怕是嫁给一般的酸儒仕林,也是真真的嫡妻正头娘子!何况康哥儿如今毒根未除,长兄身陷囹圄,她哪还有什么心思挑人待嫁?
给陆越做妾,这到底是他陆越的主意!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三妹,姐姐也是没有法子。长兄私盐贪墨的案子,昨天晚上就被人做实了。你的嫡亲甥儿黎哥儿,被陆越那个畜生带走,不知道养在何处!只要你嫁过来,陆越答应我,一定会保住兄长的性命,也会把黎哥儿还给我……”重平伸手抓着重欢的胳膊,情绪激愤,凝咽失声。
她的双手紧紧攀住重欢细瘦的胳膊肘,用了十分的力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一般。
“所以,二姐决定牺牲我,救出长兄和黎哥儿吗?”重欢缓缓出声,目光悲戚地注视着沈重平。
沈重平不敢跟那双碧海升月般的清透眸子对视,稍稍别开了头,松开了重欢的胳膊,像是抽去了主心骨一般软塌塌地跌在了鼓凳旁。
摛芳居的八角亭子里不知从哪里刮起了一阵暮春的轻风,微热,打在身上却感觉凉飕飕的。
良久,重平扶着那万福如意瓷面的细瓷鼓凳,只觉那万福如意的花样似在嘲笑自己,失神自喃:“重欢,我这是没有法子了,没有法子了……”
“就是给人做妾,他陆越也不配!二姐,你回去吧,重安哥哥那边,我会想法办法,他一定会平安无事。黎哥儿,我也跟你保证,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重欢掐了掐自己嫩生生的掌心,如今的沈家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有办法了。
待沈重平离开沈府,重欢就让浣纱找来胡管事,她有重要的事情吩咐胡管事去办。可才在摛芳居东厢的书房交待完胡管事事情,浣纱就慌里慌张闯进来。
“三小姐,大公子,大公子,他在狱里自尽了。”浣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波棱盖往地上一砸,含在眼眶里忍得极辛苦的泪,终于还是滚珠子一样掉了。
沈家嫡三房,能背负起振兴沈氏一族的唯一顶梁柱,沈重安自尽了!
刹时,沈重欢耳朵根子一片盲鸣,浣纱那话就跟惊天雷似的,平地一声起,似乎把她炸聋了。
“为什么?哥哥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浣纱,你可知哥哥为什么自尽?他到底为什么要自尽?”
沈重欢激动地从黄花梨翘头书案上绕过来,足下一乱,整个人儿还绊倒了一个红木藤纹式的圆墩。
眼里蓄着泪,也是极力忍着,秋水粼粼的一片。
浣纱忙爬过去扶,摇了摇头,不能说。要是让小姐知道,大公子是为了不让小姐为难,不让小姐嫁给陆越做妾而选择了自尽,这还让小姐怎么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