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把徐忠亮随口说的“老师就把名决交给你了”当了真, 管天管地管起了倪名决, 官瘾上来拦都拦不住。
“倪名决, 别睡了。”
“倪名决, 你写作业了吗?”
“倪名决, 课文背了吗?”
“倪名决,你别看小说了……你在看什么小说, 你怎么还没看完?”
“倪名决……”
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 她永远都能找出无数理由进行骚扰, 一刻都不带消停。
以上这些至少还是正当理由,但更多的时候,她完全是以权谋私, 滥用职权。
“倪名决, 你看魏老师今天的鞋子和前天徐老师穿的是不是一样的, 他们一定是一对。”
“倪名决,午觉有什么好睡的,别睡了。”
“倪名决, 你还有什么, 推荐一下。”
“倪名决……”
后来演变到嘴巴馋了也打他的注意。
“倪名决,你抽屉里是什么?”
倪名决顺着傅明灼的视线, 望进自己的桌肚,礼盒装的草莓派, 最近锦城很火的一家甜品店的招牌,每天限量售卖,每人限买两个, 排队两小时起的那种。
没有署名,不知道谁送的。
基本每天,倪名决抽屉里都会出现女生送来的吃的喝的或者小礼物,大胆的署了名,含蓄的则是无名氏。
傅明灼问这问题,叫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倪名决打着哈欠,没搭腔她的明知故问,把草莓派拿出来,反手放到她桌上,顺了她的意。
“好好吃呀。”她在背后心满意足地感叹。
中午吃完饭回教室,他抽屉里又出现一杯冰冰凉凉的奶茶,嘉蓝严禁叫外卖,奶茶是来之不易的偷渡品,上面贴了便利贴,娟秀字体,写了一句俏皮的网络流行语,还写了班级姓名做自我介绍。
倪名决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又直接给了傅明灼。
习惯是很容易养成的东西。再后来,但凡他收到点什么,一股脑都便宜了傅明灼。
最开始,送礼的女生们颇有微词,后来想通了,傅明灼看上的至少能刷一波存在感,傅明灼看不上的只有去垃圾桶的命。
风向就变了。
讨好傅明灼是接近倪名决最方便快捷有效的捷径,所以给倪名决送东西,以傅明灼的喜好为准。
傅明灼每天都能带战利品回家,此异常很快引起了傅行此宴随夫妻俩的注意。
傅行此把人拎过去盘问了一顿:“傅明灼,谁每天送你那么多东西?”
“不是给我的。别人给倪名决,倪名决不要就给我了。”蹦擦擦几个成员的名字,傅明灼总是挂在嘴边,家里人也就都熟悉了。
宴随有点失望:“我以为灼宝宝有人追了呢,什么时候才能有人追我们灼宝宝啊?”
在傅明灼的感情问题上,傅行此和老婆抱着截然相反的态度,“要是有男生送你东西,别要,也别去搭理别人,听见没有?”他话锋一转,威胁意味甚浓,“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你,你要是敢谈恋爱,你就让你男朋友给我小心一点。”
说这些话的时候,傅行此全然不顾自己的高中时代和宴随那段风花雪月有多轰轰烈烈,蛮不讲理地摆起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架子。
傅明灼很会抓重点,她听出来了,她哪天要是早恋被抓的话,哥哥舍不得追究她的责任。
一场秋雨一场寒,短短一周之内的三次降雨,让锦城的温度一下子跌到出门要穿外套的地步。
嘉蓝高中里,穿秋冬季长袖校服的人越来越多了。
徐忠亮已经在日复一日中习惯了倪名决的迟到,倪名决从最开始的迟到三五分钟,变成早自习迟到一半才来,后来干脆直接不参加早自习了,他的到校标准自动延后至第一节课上课铃响。
当上午第一节课已经过了五分钟,班级门口出现一道不疾不徐的人影,响起一声不咸不淡的“报告”,徐忠亮的内心已经没有丝毫怨气可言了,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和昨天进行对比,然后欣慰地想:至少比昨天早了十分钟。
没有罚站,没有责备,徐忠亮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问:“穿这么点你不冷吗?”
外面在下雨,倪名决还是穿着短袖校服。也没带伞,头发被秋雨淋得微湿,脚上穿了那双限量版的球鞋。
傅明灼今天恰好也穿了。
真是太巧了,她好久没穿,他也好久没穿,一穿又撞鞋。
倪名决走过来的时候,她把脚伸出去,晃了几晃,示意他看。
倪名决视若无睹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傅明灼绝不能忍受被无视,因为最近倪名决的椅子出现了摇晃的情况,明令禁止她踢凳子,她也怕把人家的椅子踢散架了,所以换了方针,开始拿笔盖戳人家的背。
倪名决微微侧过脸来。
“看。”傅明灼的脚伸在他椅子旁边,晃得更起劲了。
“看到了。”倪名决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敷衍的意味没有从前那么重,还能似笑非笑地调侃一句,“不就是亲子鞋,激动什么。”
倪名决搬来讲台旁边后,周遭同学每天近距离欣赏傅明灼如何花式麻烦倪名决,而倪名决又如何花式纵容傅明灼。
但这种纵容和男朋友纵容女朋友的感觉不太一样,明显要纯洁许多,也光明磊落许多。
总之,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倪名决的话点醒了全程听到两人对话的安可乐同学。
想形容这俩人的关系,还有比“亲子关系”更精准恰当的吗?
没有了。
傅明灼完全是被倪名决当女儿养了啊!
课上到一半,有年级组的老师来敲了敲门。
徐忠亮合上课本,说:“好了,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你们去行政楼做入学体检,快去快回。”
不用上课,高一七班欢呼着鱼贯而出。
走出教室之前,傅明灼看到徐忠亮愁眉苦脸地站在课表前,手指划啊划的。
傅明灼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她不忘跟倪名决和林朝分享自己的快乐:“徐老师肯定想把这节课补回来,可惜今天既没有体育课,也没有音乐课。”
傅明灼的快乐没有持续太久。前面几个班的同学体检完毕,三三两两地回教室来,其中,不少人正用棉签摁着手臂。
顿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扯了扯林朝的袖子,问:“林朝,他们为什么摁着棉签?”
林朝嫌弃她没常识,还嫌弃她明知故问:“止血啊,入学体检肯定要抽血。”
傅明灼的脚步突然沉重极了,就像军训的时候腿上绑了沙袋一样。
小孩子都是怕打针的,傅明灼也不例外。别人都说打针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真的觉得打针特别痛特别恐怖,这种恐惧丝毫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减轻。
“林朝。”她抱住林朝的手臂,脸贴上去蹭啊蹭地撒娇,“林朝。”
“干嘛?”林朝有不祥的预感。
傅明灼哀求道:“待会你可不可以替我抽一次血。”
“做梦。”林朝无情地拒绝了她,“我也很怕抽血好吧?”
傅明灼哪肯放弃,苦苦哀求,一路求到行政楼体检地点。
已经是五班和六班在体检了,四班的人基本走光了,之所以说是基本,因为还有个袁一概在。
他坐在采血点那边,表情痛苦,双目紧闭,嘴里发出一声声的喊痛声,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他太胖了,护士根本找不到他的血管,针头不停地在他肉里上下左右挑动,细嫩皮肤下凸起针的形状。
“小伙子,要减肥了啊。”护士还在一边说风凉话,“别人的血管一眼都能看到,你的连摸都摸不出来。”
袁一概要是再小上五岁,他一定嚎啕大哭没商量,但现在他的尊严不允许他掉眼泪,他只能在心里哭喊妈妈救命。
袁一概的惨状彻底击败了傅明灼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她撇着嘴,眼睛里聚起闪闪泪光。
我艹,林朝骂了一句脏话,不争气地心软了。
“林朝我爱你。”傅明灼就差感激涕零,抱着林朝不肯撒手。
可惜,事与愿违,林朝做完自己的体检,拿着傅明灼的体检报告再度坐到采血点,被眼尖的的护士认了出来:“你刚才不是抽过血了吗?”
“我……”林朝干笑,“不是我,那是我双胞胎妹妹。”
林朝演技不够到位,护士不信她的邪,拿过她另一只胳膊一看,针孔还在。
林朝爱莫能助,只能把体检表格还给了傅明灼,而且被在场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师勒令马上离场,不得逗留。
看傅明灼害怕,很多同学都安慰她鼓励她,但是她一直不敢上前,同学们还要回教室上课,不可能一直陪她耗着。
在场七班的同学越来越少,傅明灼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深。
再后来,只剩她一个七班的了,安可乐陪她到了最后,实在没辙,打算回去叫徐忠亮过来镇场子。
安可乐也走了,傅明灼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站在陌生的人群中间,面对着别班同学打探外加一点看热闹的眼神,如果说刚才泫然欲泣还只是博取林朝的同情,现在傅明灼真的有点想哭了。
不如当逃兵不交体检表格算了,哥哥一定有办法帮她摆平的。
傅明灼的脚微微移了一下,打算付诸行动。
一只温热的手在这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倪名决寡淡着一张脸,半拖半拽地把她带到了采血点之前,拉过她的手臂撸高了她的袖子,朝护士伸了出去并牢牢将她固定住,不让她挣脱,还有一只手轻轻地、却也强势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针扎破皮肤的同时,淡嘲声在耳畔响起:“傅明灼,你是不是废物?这么大个人了,抽点血,吓成这样?”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
傅明灼一边是嫌痛,一边是嫌丢脸,还有一点生气倪名决摁着她打针的时候态度那么强硬,她手臂都让他捏痛了,一会保管起淤青。
还有一点……感激他没有把她抛下。
回教室的路上她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难得的沉默时光,倪名决当然不会主动挑话题破坏,他撑着她的伞,与她并排前行,冷冷的风夹带着雨雾一阵阵袭来。她的伞太小,装不下两个人,他小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暴雨如注,教学楼前那个地势低洼的必经之地又聚满了水。
两人停在水坑前。
迎面走来十一班的学生轮到体检。
四十几号人看着傅明灼眼眶红红,自然而然地朝倪名决微微张开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