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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以为两位小友会在里头多睡一阵子呢。”

  黑影从树后走出, 道袍宽宽松松的披挂在身上, 随着主人的走动,越发衬的封鸿仙风道骨,与众不同。

  “那旱魃也不知鬼鬼祟祟的藏在什么地方,总是偷摸着出来坏我的好事。”

  挡住月光的云恰好被风吹散, 月亮自云后走出, 照亮了视野。封鸿抖了抖手上的一叠纸人,上头焦黄一片,似被火星子溅上去, 黑了一小块。

  嫌恶至极,封鸿将纸人撕碎,随手往空中一抛。山风吹来,裹挟着碎纸片往山下飞去。

  “几个孩子也是没用的,本想让你们做个噩梦, 这样简单的醒了, 倒叫小友觉得是我工夫没有练到家。”

  “废话少说。”

  灵璧没有听封鸿胡言乱语的心思,这一路来听得够够的。

  修界里的大能,各个都寡言少语,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是自己的徒弟,指点的时候也是模棱两可。一半靠徒弟自己猜,另一半靠徒弟自己悟。

  封鸿倒好,叽叽歪歪就没停过, 比儒修还好为人师。

  “灵璧小友, 和你师尊一样, 急性子。”

  封鸿挑了挑眉,戳中了灵璧的痛点后还不满足,将视线投向寒松。

  “北山寺的住持就好许多,不愧是方外之人,慢性子。”

  抬脚一步步的想着寒松与灵璧走近,封鸿道人脸上笑意更浓。尤其是在瞧见了灵璧和寒松握紧的拳头后,眼中几乎要溢出得意来。

  “怕什么?”

  轻佻的问了一句,封鸿贴心的停下了步子。

  “我与两位小友有缘,再说了,还有求与你们。”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后直往人的眼睛里飞。灵璧的眼睛里迷了沙子,磨得生疼却不能抬手去揉,目光锁定封鸿道人,不敢有片刻放松。

  “那几个孩子呢?”

  寒松解下了缠在腕子上的念珠,双膝微曲扎起马步,做出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封鸿摆摆手,没有与寒松斗法的意思。

  “自然是死了。”

  语气轻飘飘的,几个娃儿在家中都是父母掌心的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人命到了封鸿这里,不过是个玩笑。

  伸手往怀中一掏,再拿出来时,掌心里躺着几颗褐色的泥丸子,表面也崎岖坑洼不平。甚至有那么一两颗呈现椭圆状,做的时候显然没有怎么用心。

  “没见过吧?”

  封鸿往前一送:“你们正派修士见识短浅。”

  见识短浅也就算了,一个个的被良善束缚了手脚,原本能有十分力,到最后连三分的用不了。以往灵璧手中有巨剑尊者的本命法器,让封鸿有些许的忌惮。眼下好了,她扛在身后的剑上没有剑气与修为缠绕,与凡铁无异。

  将泥丸子重新揣回怀里,封鸿总算是收起了提点晚辈的心思,整了整身上的道袍,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散去。

  “我昨夜坏了三百载的命数卜了一卦,算算那荧惑守心对应的即将出世的圣人是谁。”

  看看寒松,又看看灵璧,封鸿道士抱着胳膊打量起了两位小友。

  “距我成仙只有一步之遥,成与不成全看我有没有选对屠龙之人了。”

  封鸿打量了半天,越发的茫然起来。

  起先,他觉得圣人该当是灵璧小友,因着和尚不能杀生,自然也不能屠龙。如今呢,和尚还了俗,戒律清规不再能够束缚他。再看灵璧,身后的巨剑如同凡铁,光凭她手中的那两把,怕是连龙鳞都无法刺破。

  本想接着几个娃儿,试试谁更像天道命定的圣人,谁知梦才做了一半,灵璧与寒松还未走到山顶,在洞里就醒了。无法借...此推演屠龙一事,他只能另辟蹊径,换一条路走。

  双手交叠聚在胸前,封鸿朝着寒松和灵璧拜了拜。

  “贫道与两位小友有缘,不管是两位谁死了,他日待我成仙,每逢七月十五,清明佳节,定会去坟前祭拜的。”

  双手执剑,灵璧直朝封鸿扑了过去:“若是前辈死了,我把你坟头踩平了。”

  封鸿身子一侧,脚步虚晃一下,躲开了灵璧刺来的剑,笑眯眯的拽住了灵璧的手,不知怎么磕了一下,剑柄脱手落到了地上。

  “谁再说魔修无情?我看小友你才是无情呢。”

  低头凑近了灵璧,封鸿双唇微启,在距离她面前不过一寸的位置停下,轻轻的吹了上去。

  气息中不知有毒还是什么蹊跷,灵璧身子一软歪了下来,跌进了封鸿怀里。

  寒松冲上来要救,封鸿将人拖着躲到了树后。

  “寒松小友勿慌,贫道知晓你二人有姻缘红线牵扯着。”

  扶着灵璧靠在树上,封鸿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抬手往她鼻尖上一刮:“灵璧校友的确美貌,可惜贫道修炼的法门需要童子身,不会与你争抢的。”

  从树后走出,封鸿看着目眦欲裂的和尚,觉得寒松实在没有必要。

  踏破虚空,封鸿在一息之后挺身出现在了寒松对面,双唇微启又要吹气,和尚眼疾手快,将念珠缠绕在了右手的指关节处,朝着封鸿腹部握拳挥了过去。

  念珠上有一百零八位高僧的功法,封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角渗出了血来。

  用袖子抹了一把,封鸿并不气馁,绕着和尚转起了圈。步伐看似轻松,内里却暗藏玄机,几步之后便出现了虚影,朦朦胧胧的一片,分不清封鸿的真身在何处。

  细论起来,这也是道门的术法,正派的不能再正派了。可正派法门被魔修利用,也就不那么正经了。

  偏偏寒松生的一双慧眼,任凭封鸿怎么打转,他都能一眼发现,紧接着挥拳过去。

  挨了几拳之后,封鸿失了耐心,懒得与寒松周旋。

  最后一次朝着寒松冲过去,腹部挨了一拳,封鸿也没有后退,扯住了和尚的僧袍,往他面门吹了一口气。

  寒松试着闭气,可封鸿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术,即便他闭了气,依旧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腿上,肩上都没了力气,寒松与灵璧一样,歪在了地上。

  因着挨了几拳,封鸿扶寒松的时候可不似对待灵璧那么体贴了。拽着后领拖到树旁,立刻撒了手。

  和尚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把金刚身都磕出了血。

  封鸿一掀道袍坐了下来,抱着胳膊定定的瞧。云再次将明月拦在了自己身后,月光被遮挡,夜色里最亮的就是封鸿的双眼了。

  方才的噩梦不算数,三百載命数卜卦,三百載命数造梦,好戏才刚上场,且让贫道瞧瞧,谁才能担起屠龙重任。

  夜色散去,青天白日。

  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光是站在原地,都会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倒。

  灵璧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低头瞧见手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可有想不起是何物。

  茫然的向四周望去,这地方她竟也有些熟悉。

  街道两边的商铺子早就关了,不仅大门紧锁,就连窗户,都被木条给钉死了。

  那这些劈头盖脸撞上来的人,是要去何处呢?灵璧顺着人潮转身,踮起脚看了过去。

  拥挤的人潮中,有穿青衫的书生,也有着布衣的百姓,还有打着补丁端着破烂瓷碗的叫花子。男男女女,有老有少,都朝着一个方向冲去。

  灵璧瞧见街道尽头,所有人都围在那里。

  算了。

  打心底...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你们爱挤挤去,我不凑这热闹。

  转身试图推开人群,出乎灵璧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推动。

  不知怎么,灵璧觉得她应该能推动的,无奈的看了看软绵绵的双手,咋这么没用。

  后头涌来的人越来越多,将窄小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别说逆着人群折回去了灵璧一直以为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往街边一瞧,方才身侧酒肆的旗帜,已然被甩在了后头。

  她被人挤着,朝街道尽头走着。

  “甘霖凉。”

  突然冒出了一句,灵璧瞳孔微缩,似还有什么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小妹,侬不好骂人呀!”

  挤在灵璧身边一个瘦小的男人直指她的鼻子,气愤的不得了。

  “我没有骂你啊。”

  识海里混沌不清,灵璧下意识的解释道。

  男人个头不高,却是个急脾气,听灵璧一说反而怒意更盛,抬手朝着灵璧的脸糊了过来。

  没等到啪的一声,男人的手在距离灵璧三寸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推开人群,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头走了过来,将灵璧拦在了怀里。一把甩开了男人的手,寒松朝他抛了一个威胁的眼神。

  男人缩起脖子,斜了一眼灵璧,小声嘀咕着:“要伐是这个人哦,侬已经西特了。”

  “无碍吧?”

  寒松低头,紧张兮兮的打量起了灵璧,见她除了头发乱一些,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今日人多,不要与我走散了。”

  掰过灵璧的肩头,双手按在她肩上,寒松拦在了身后,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推力,二人顺着人潮慢慢的向前走。

  灵璧心头惴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身后人对她来说又分外熟悉,平白的生出安心来。

  “军爷,把粮卖给我吧,家里实在撑不出了……”

  灵璧寒松之间被人挤的,早已没有了空隙,紧紧的贴着。寒松的下巴搭在灵璧的头顶,原本放在灵璧肩上的手,改换到了腰际搂着。

  倒不是寒松有坏心思,实在是太挤了,稍有不慎二人便会走散。

  耳边传来了求情的声音,灵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妪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若非有身穿铠甲的军士拦着,早就被撞倒踩伤了。

  “贪得无厌。”

  坐在椅子上的人脑满肠肥,明明是个男人,肚子却大的如同足月的妇女。脖颈上足足有三层下巴,一层叠着一层,在他说话时跟着晃荡。

  “再卖给你,后头人就买不到了,带下去。”

  士兵们拖着老妪离去,让下一个上前。

  从后头大麻袋里挖了两方粮食,粗暴的撒到了后来人的麻布袋子里。

  “下一个。”

  原来是在买粮食。

  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灵璧与寒松。将别在腰间的麻布袋子接下来,寒松撑开来,等着粮食洒入。

  “呦。”

  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来了几分兴致,双手撑着起身,朝着寒松走了过来。每走一步,身上的肉都跟着晃荡,两旁的士兵怕长官出事,举着大刀跟进。

  男人压低了声音,凑在了寒松耳边:“好福气,你这娘子可生的俊俏。”

  寒松将麻布口袋扎起来,转身拉起灵璧要走,男人拽住了他。

  解开寒松扎好的麻布口袋,示意分粮的士兵们再倒一方。

  米粒落进了袋子里,沉甸甸的压手。

  “让小娘子陪陪我们弟兄,我便多卖给你些粮食。”

  不等灵璧皱眉,寒松反手给了他一拳,还要再打,给士兵们拦了下来。

  “大人!”

  冲突正要加...剧的时候,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子扑了上来,抱住了那个脑满肥肠如同母猪一样的军爷。

  从身后一扯,把自己的姑娘拉了进来:“他不愿意我愿意,让我闺女陪您!”

  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老头子推开寒松和灵璧,目光锁定了后头的粮食袋子,不自觉地吞咽起了口水。

  他闺女神色愣愣的,虽然面黄肌瘦,可胜在年轻,也就十几岁,花一般的年纪。

  老头子捏起姑娘的下巴,让军爷们瞧:“我闺女二八年华,还没许人家!军爷卖给我三方大米,一家老小就能活命,算我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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