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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好!”

  灵璧双手合十高高举起, 蹦跳而起为那黄皮子叫好。

  黄皮子和院判忙着争斗没有回头瞧她,倒把封鸿给急坏了, 跟着起身凑到灵璧跟前。也不摆什么前辈的架子了, 反正两位小友也只是嘴上管他叫声前辈, 心里头指不定管自己叫什么呢。

  “怎么样了?谁站上风了?”

  封鸿的热情总是为一些奇怪的事物点燃。

  “嘶……”

  灵璧退后一步,仍旧没有回答封鸿的询问, 将寒松拉了起来,踮着脚遥遥指向迷雾深处, 发自肺腑的感慨着。

  “魔修斗法就是比我们正派修士有看头。”

  四大仙门斗法, 各有各的规矩, 且规矩严格的很。要提前半年报名, 提前一月验身,上了擂台还得对决之前,还得两相握手,互道一句点到为止,谁也不能真的下黑手。

  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吃住修炼都在一座山头,哪儿能真的放下一切去斗法呢。上着师兄师弟的,晚上自己睡觉也会辗转反侧, 夜夜难寐的。

  魔修就不一样了,每一招都是下杀手。能一招要你的命,便不会拖成两招。一剑能刺死你, 就不会将剑尖指着你的胸口, 说我要刺了, 你可准备着。

  院判也好,五通神也罢,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因果,斗起法来更是精彩。

  比如眼下,院判手中拿着戒尺,嗖嗖的穿刺过迷雾,往四处蹿来蹿去的人面黄皮子身上抽去。别看黄皮子人面那边的眼睛掉出了眶子外,却是一点都不瞎呢。动作机敏的很,叫院判几次下手都落了空。

  “小畜生,怎的躲躲藏藏?”

  作为一个肩负化神修为的大能,院判如今早就不是那个需要求着邪神才能进入皆礼院求学的低阶修士了,开口闭口对曾经供奉过的神,没有半点敬重。

  甚至觉着,若非为了防它,自己也不会杀妻杀子。还让她在人间的青楼里做头牌的花魁,无数有钱的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就算自己不为她赎身,也总会有人掏这份银钱的。如若嫁给了老实人,她大概可以和夫君生同衾,死同穴,白头偕老,儿孙绕膝吧。

  想到这里,院判胸中满是愤懑,越发瞧着这黄皮子碍眼。凡间有君臣之别,然帝师手中的戒尺却能上打君王,下打群臣。院判手中这杆借师入道,是皆礼院的镇院之宝。

  下可打皆礼院杏林内三千弟子,上可指镇天道之威。拿着它,院判便是万人万物之师,教训你没得商量。戒尺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锻造,瞧着像木一般温润,被它挨着一下,却似被烧的火红的玄铁击中一般,掌心立刻烧起一片通红。

  院判因着愤怒下了狠手,戒尺猎猎作响,找准机会啪的一声落到了黄皮子的背上。

  赤棕色的皮毛当即被抽出了血,黄皮子怪叫一声,扭过头恨恨的瞪了一眼院判,撅起尾巴扭了两下,一股熏天的臭气便从后头呲射了出来。熏得院判一连退后数步,抬起袖子挡住了口鼻。

  可胳膊还是抬的慢了,口鼻吸入的虽不算多,但当他睁开眼时,双眸已然通红一片。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视野里浑浊的什么也看不清。黄皮子趁机躲进了雾气之中,脚掌上的肉垫踩在石砖上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弓着身子寻着院判的软肋。

  灵璧和寒松他们躲在树后,距离二人争斗所在还有个十余米的距离。然那臭气被冷风吹拂到了他们这里,无差别的熏着每一个人。

  寒松念了个静心咒,只当闻不见。灵璧指尖掐出法诀,在自己四周建了个结界,把臭气拦在了外头。躲在结界里头,她怕一个不够,便又设了一层,方才安下心来。

  身上熏的可是饭庄里弹琵琶小妹推荐的熏香,与世独立又不失俏皮的味道。价值不菲,灵璧足...足顶着日头,在算命摊子上晒了数日才攒下了这点买熏香的银钱。

  两位金丹修士有了对抗的法子,同站在一处的封鸿可怜兮兮的没得护卫,双眼被熏的睁不开,跌落到了地上。右手捂住了口鼻,左手不住的在胸口敲锤,好似肺里头阻塞了什么东西,喘不上气了。

  说句难听的话,正派修士不该有的念头,灵璧有了。她乐的见封鸿道人这般狼狈,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各个都吞咽下了难言的苦楚,也该是轮到他的时候了。

  封鸿留了一道神念在这具凡人的肉身之中,本体跟着感同身受,浑身上下寻不到一处不痛的地方。牙关紧咬,他蜷缩在石砖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凡能沾染气味的地方,起了一层绵密的小水泡,针尖一般大小。

  也不知是痒还是痛,封鸿道人开始在石砖地上打起了滚。小水泡脆弱的很,稍一触碰便从顶部那点红处炸裂开来,流出里头透明却又黏腻的水来。

  山林间寻常的黄皮子,若是遇到危险,也会撅起腚来上这么一招,借此逼退对手。成了精怪之后,它这看家的招数也没有丢了,一股子恶臭能叫化神修士如皆礼院的院判,一时不防下暂且失明,不可谓不难得,不可谓不厉害。

  化神修士都能伤到,封鸿此刻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自然是扛不过的。

  就剩了这一具肉身,封鸿心疼的紧。用了一甲子舍不得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则是他要给自己留一招后手,以防他日真身死,不至道法消。

  这具凡人肉身是他将来金蝉脱壳时的壳。

  挣扎着爬到了寒松脚下,封鸿抬起胳膊去扯和尚的裤脚:“小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抬起头,封鸿定定的望着寒松和尚,再想说些什么,喉咙痛的发不出除了呜呜咽咽之外其他的声音了。

  寒松自高处向下看,针尖大小的水泡从封鸿的脖颈处向上延伸,不过几息的工夫,便攀爬覆盖满了整张脸。甚至连他的眼中,眼白处都是红色的小点,赤红一片狰狞难言。

  佛门里有图册,上绘着地狱的修罗,丑陋至极。可如今在寒松看来,封鸿的模样比之修罗更甚。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灵璧一脚踢开封鸿道人手,他那句小友并不能打动一个剑修。

  诚然,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前的封鸿确也是人不假,按照佛理来说救了他便等同于建造七层高塔。可封鸿并非寻常人,他是魔修,是杀万人成就自己,不将他人性命也不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的魔修。

  眼下救了他一人是功德,可被救活的封鸿指不定转身便能杀万人。届时,那万人的生死是不是会被天道算在寒松的脑袋上?

  故而救还是不救,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寒松是个武僧不假,头脑比起寺里的禅僧来说不够灵光,许多时候不能很清晰的明白佛祖在经文里真言的奥妙与精义。可寒松却有佛心,即便人人都说他嗔心太重,佛心不稳,可他有佛心。

  轻轻推开灵璧的手,寒松冲女施主行了一礼:“当救。”

  也不是和尚不明白灵璧的意思,更不是寒松过分圣母,而是和尚还惦记着天上荧惑守心的征兆。他与灵璧要去屠龙,龙所在的位置,只有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人知道。如何能不救呢?

  干脆利落的俯下身,寒松拉着封鸿的胳膊,将软塌塌的道人拽了起来。手中如灵璧一样掐了个法诀,给封鸿的身上设了道结界。毒气不再夺取封鸿这具肉身的性命,寒松就不再管了,能喘气能带路就成,有时听着封鸿开口心里还怪烦躁的。

  封鸿是个野心巨大欲壑难填的人,可在这种小事上,他又极其容易满足。比如两位小友抛下对魔修的偏见,留他一条性命,封鸿便十分欢喜。

  ...

  手上,脖子上,脸颊上水泡一个连着一个的破裂,又痛又痒难以忍受,封鸿仍旧笑对这场难言的苦楚。勉力撑起身子,坐在寒松的为他设好的结界里,继续向老友所在的迷蒙雾气中望去,即便他什么也瞧不见。

  不过凭借身上的痛楚,以及耳边传来的院判的叫骂声,封鸿便对北地的五通神刮目相看。比之他那头蛟蛇孰优孰劣尚且说不清,却也是难得的有真本事的精怪。

  院判那里刚一受伤,视野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数百年不曾受过伤,情绪一时难免激动。等他镇定下来后,将灵识散到雾气之中,一寸寸的寻起了五通或者该说是四通的身影。

  “小畜生,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抬高了了声音,院判试图激怒躲藏在暗处的黄皮子。

  黄皮子的那尖细刺耳的声音紧随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瞧你骂人的时候,才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翻来覆去只是小畜生三个字,再寻不出别的新花样了,迂腐之极。

  顶着半张人面的那只黄皮子,后背赤棕色的皮毛底端甚至生了白色的碎毛,活的年岁恐怕少说也有千余年。它又常在人间行走,听了不少咒骂的污言秽语。有问候家族上下的,也有问候身体各个部位的,可唯独书生骂人时与众不同。

  贼竖子,小畜生,便是他们口中能吐露出的最为污秽的言语了。

  “然君子一言,驷马难住的道理你为何不懂呢?”

  肩头忽的一重,脸颊处传来了毛茸茸的有些刺挠的触感,尖细刺耳的声音就从他肩头处传来,院判只觉警钟敲响,胳膊上细软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好了子子孙孙终生供奉与我,至死方休。为何你家族血脉尚未断绝,就踢翻了我的神台,不给我上供了呢?”

  百余年不曾淫掠过信徒的妻,也不曾生啖过信徒的子,那顶着半张人面的黄皮子一边说话,一边贪婪的在院判耳边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涎水自嘴角低落,浸湿了院判的青衫,在肩头留下了一块深色的水渍。

  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院判堂堂化神修士,竟然被这畜生定住了身。灵台尚且清明,意识也清醒着,愣是手脚动弹不得。想张口吧,舌头也是麻的,心中骂上百句,别人也听不见半句。

  只能任由那黄皮子的畜生,在自己的肩头闲庭信步,从这边走到那边。涎水滴滴答答的,它伸出舌头在自己的耳朵边舔了一口。

  畜生的舌头上都有倒刺,刺剌的生疼,即便没有下口去咬,却还是将院判耳边的肉带下了几丝。砸吧了几口,黄皮子人面的那半张脸表情似回味无穷一般,闭上眼睛体会着这个中的滋味。

  这几百年中,它吃过凡人养的鸡,也吃过养鸡的凡人,但谁都没有供奉自己的信徒滋味醇美。修士修行有正邪之分,正派如四大仙门,坚信唯有走在这条路上,才能登得仙途,白日飞升。

  魔修也有魔修的想法,魔道亦是道,你以善证道,我以杀证道。道不同,但说不定就能殊途同归呢。

  开了灵智的精怪亦是如此,有蹲在佛堂道观外头守着,日夜听高僧讲经,跟着一起吃素的。也有如黄皮子一般,生啖人肉还乐此不疲的。

  “比起幼子来说,你的味道还是老了些。”

  黄皮子再次下口,往院判的脖颈处舔了一口。恰好舔在了曾被鬼母咬过的位置上,腥臭无比,它别过头呸呸呸的王地上吐了几口。

  腹中翻涌而起一阵恶心,黄皮子胡须抖动着,可气坏了。

  等了许多年珍馐美味,怎的会变成这种味道。

  两只前爪搭在了院判的额顶,视线落在了迷雾之外的灵璧身上,心中的不快逐渐消散。只要今日院判身死,它便能再寻新的信徒了。

  ...那边的女修瞧着就不错,红鸾星动,正是意志最为脆弱的时候。凡间的女子只要遇上和情郎沾上边儿的,再精明的姑娘都要放松警惕。男子可就不一样了,情爱永远抵不上权力与金钱带给他们的满足。

  凡间女子没出息,想来修界的女子也是一样。自己能让情郎对她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女修停了定会二话不说摆好祭台,日日夜夜跪在蒲团之上磕头了。

  想到这儿,黄皮子越发精神抖擞,浑身的皮毛柔顺至极,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比金色还要耀眼。张开大口,两排尖锐的如同小刀子一般的牙,落在了院判的颈上。

  鲜血如泉水,汩汩涌出,青衫被鲜血染红,成了更深些的靛蓝。用力撕扯下一块肉来,黄皮子不曾嚼几口,便仰起脖子吞咽了下去。

  钻心的疼痛自肩头传到识海,院判眉头忽的一皱,右手也紧跟着握成了拳。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既是不甘又是愤怒。

  “你这畜生。”

  除了耳鬓厮磨,共度春宵的娘子,还没有谁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咬噬的伤口呢。身体能动了,院判反手拽住了黄皮子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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