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了一声道:“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渡劫前我要将心境修补至完满,届时才不会被心魔入侵,所以过往的心愿和恩情都要完成才可以。可是你也知道,我来到南赡部洲过于突然,华夏毕竟是我的故乡,还有牵挂的亲人,所以我的第二个条件是——请你带我走一趟华夏罢!”
月娥望着她,突然道:“从古到今,只有两人和天道提过条件,你是第二个。”
宁小闲笑了:“哦,这是我的荣幸。第一个是谁,蛮祖么?”
“是。他已经死了。”
宁小闲吐了吐舌头道:“别吓唬我,我胆子小得很。”
月娥:“……”她可不这么觉得。
宁小闲敛起面上笑容道:“我和蛮祖提的条件,怎能相提并论?再说,你和天道也不能混为一谈啊。”
月娥看了她一眼。
宁小闲继续说服她:“你仔细想想,天道所要遵循的法则,就是不妨碍南赡部洲万物生长繁衍的规律。我只不过选个合适的机会往返一趟故乡,对南赡部洲能产生什么影响?再说,你也是跨越位面旅行的大拿,拎着我来回一趟岂非轻松愉快?”
故土难离。华夏毕竟是生养她的故乡,古时乡里人飘洋出海之前,还要抱走一捧故乡的土。她走得比人家还要远,足足跨越了一个位面,怎可能当真将故乡自心头割舍了,从此再不挂念?那样的思念和愧疚,无论她承认不承认都深深扎在心底。
这就叫做夙愿未了,是她留在南赡部洲面对天劫时,免不去的心魔。
她虽然答应了长天不走,那可是建立在破开虚空需要耗费他海量神力的基础上。这么一来一回要损耗掉他数千年道行,她怎么舍得?现在眼前站着个天道的化身,人家还亲口承认三万年来拿穿越位面跟玩儿似的,那这免费的航班她怎么舍得不坐?自然要将竹杠敲得梆梆响了。
月娥淡淡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怎知我送你回原有世界,不会对南赡部洲造成改变?”
听她口风松动,宁小闲赶紧道:“也就去个三五日功夫,我看一眼家人,看一眼原来的世界,了结心愿就回来,能在南赡部洲掀起多大风浪?这么广阔的世界,少我几日又能如何?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要拜托长天带我回去。若对南赡部洲有影响,也不是你能避免的。你看,你出手与不出手,是不是都带来同样的结果?”
她这其实就是诡辨了,所以说得虽然轻松愉快,但心里忐忑。
月娥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宁小闲都以为这一出是铁定没戏了,她才缓缓道:“好。”
她居然真的答应了!宁小闲神色一喜,就听月娥接着道:“不过最多只能离开五日时间,随后我必会送你返回。并且经过我这般往返,这两界之间的壁垒一定会变得很不稳定,这一趟之后,你就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宁小闲也知自己不能要求更多,当即连连点头:“这便足矣,多谢,多谢!”
月娥受了她的谢,再度望了望外头的天空:“你们该走了。”
这回宁小闲很干脆地站了起来,不过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了她一句:“对了,你说这一回天道选择了巴蛇……那么在三万年前的上古之战,天道又选了谁?这总可以说罢?”
月娥望着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阴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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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和汨罗刚跳下古井,按照言先生的指点揭开井壁上的三块青石,就有一股潮湿而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砖后面,果然是空的。
地道里头漆黑一片,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打扰,两人刚刚走进去,通道四壁上就传来了窸窸嗦嗦的声音,显见得有小生物被惊动了,四下奔逃。
汨罗竖起指尖,就有一小撮红火燃起,驱走黑暗。两人看出这条通道居然挖得相对宽敞,大约能容四人并行,显然当年挖这地道的城主考虑到逃难时要携家带口,地道不能挖得过窄,免得耽误逃亡速度。不过当时挖得再结实,这么百余年过去了没有人定期维护,岩砂也掉落下来,处处都是坑洞,不过排水设施依旧发挥作用,否则这里早成地下河了。
汨罗站定了,盯住指尖的火苗,望见它往一侧微微倾斜,这才满意道:“有风。看来这地道出口没有坍塌。”
空气能流动,就说明前方有出口。
地面不仅潮湿而且凹凸不平,中途还遇上三、四次壁底塌陷,不过对两人而言,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阻碍。
汨罗走在前面,偶尔低头避让顶上的木梁,但腰背还是挺得笔直。宁小闲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想到的却是他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漂亮得惊人,眼里却写满了倔强的童子。
她想说,那个时候的汨罗看起来比现在可爱多了嘛。
汨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道:“在想什么?”
她吓了一跳:“唔?没有。”她不欲多说。向其他男性表示同情,太容易引起对方的误会和好感,这种错误她可不想再犯了。
若换了其他人,或许就要问她在厢房中遇见了什么人。不过汨罗只字未提,很是贴心。
他突然道:“多谢。”
“啊,什么?”她正在神游物外。
汨罗直言不讳:“在小院当中,你又救了我一命。”否则风闻伯和阴九幽分身的算计,应该能够得逞。算起来,这姑娘前后救他两次了,真是奇特的缘份。
她眨了眨眼道:“正是,府主大人的命必定是值钱的。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偿还这次救命之恩才好。”
汨罗低笑一声。果然她的反应总是与众不同,换了别的女子,说不定就连摆双手,直称小事一桩,绝不会像她这样挖空了心思想给自己谋好处。
他音质很好,这声音若有若无,听在耳中就像有人拿着羽毛挠动心肝,痒痒儿地:“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他生来好面子,可是两次三番在她面前失态,他自己居然都不在意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家伙明显是走路无趣,想跟她聊天了,所以宁小闲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你的娘亲好漂亮。”美人她见得多了,她自己也在不断蜕变中,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拥有汨罗母亲那般“温柔娴静”的特质,那是如诗如画一样的美好啊。奉天府的老府主她没有亲见,不予置评,但汨罗想必也是遗传了她的好相貌,才长得这样倾国倾城。
汨罗似是轻笑一声,但她不确定,随后听他低低道:“于她却不是什么好事。我父亲就是相中了她的美貌,才将她收在身边。她不喜张扬,也不喜欢我父亲,你在驰明城里见到的小楼,就是母亲有了身孕之后被安置的所在。”
宁小闲立刻想起了驰明城里雕梁画栋的小楼,汨罗那个温婉的娘亲,在里面听过了多少场春雨?在这片人类地位卑微的大陆,相同版本的故事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回。
“令堂身体不好么?”不然怎么早亡?可是话说回来,奉天府里什么灵药没有?既然得老府主宠爱,就是个病美人也能养得活蹦乱跳了。
结果汨罗摇头道:“不,她原本还有几分孱弱,可是生产之后惟恐丢下我一人,身体反而越养越好。并且产后父亲很少来看望她,她心情就更好了。”
“……那?”无语了。
“我六岁那年夏天,天上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的暴雨,驰、明二河上游水位暴涨,结果发起了数百年不遇的大水,淹坏了整个城池。驰明城自然住不下去了,娘亲只好带着我逃离水患。她心思细腻,察觉出了某些端倪,因此自行一路,让心腹侍卫带着我另走一路。果然中途就遇上了劫匪,娘亲和几个护卫都被杀,只有我这一路安全无虞。后来我知道,那帮劫匪都是奉天府的死对头,打不倒我父亲,杀掉奉天府府主的子嗣也是好的。”
宁小闲的呼吸立刻顿住,果然是红颜薄命。
“直到两百多年后,我才使计暗算了的匪首。”汨罗淡淡道,“我将他慢慢梳洗,这厮才说了几句实话出来。原来当日驰明城发大水之后,就有人飞讯将娘亲和我即将外逃的消息告诉了他,可是这人是谁,他也并不清楚。”
宁小闲执掌神魔狱,当然知道梳洗是什么了,当即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所谓梳洗,并不是女子的梳妆打扮,而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它是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当然在华夏,梳洗之刑的真正发明者是朱元璋,实施梳洗之刑时,刽子手把犯人剥光衣服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
“你查出真相了?”她明知汨罗刺探情报的手段出神入没,也忍不住要这样问。
“我那时就有预感,暗中查探了很久,才发现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一人——那即是我大娘,也就是父亲的原配。”
呃,好吧,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吃惊?“她担心你长大后和庆忌夺权吧?”庆忌是奉天府的大公子,自然就是原配夫人所生了。
“是的。”她站在后头望不见汨罗的脸色,只知道他说话声音平铺直叙,似乎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自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他早就平静了,“以父亲的修为,本是很难有子嗣的,结果娘亲偏偏生下了我。奉天府并不是长子继承制,如果上一任府主诞生了多子,按照天狐的传统是希望见到倾轧争斗,胜者上位。”
所以当年他和庆忌斗得那样凶,老府主也是放任不闻,原来天狐还有这么坑爹的传统。宁小闲微微叹了口气,妖怪的世界,妖怪的亲情,果然和人类大不一样。
“我是秋季出生的,也就是说在驰明城发大水的两个月后,生日当天,我就要接受父亲的血脉改造之术,变为纯正的天狐血脉了。大娘决意要将威胁庆忌的对手扼杀在小时候,然而平时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要知道那小楼受父亲阵法神通和门上的龙子椒图精魂守护,等闲人进不去,因此趁着水患派人来杀掉我。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宁小闲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后来呢,你出手对付她了?”
汨罗笑得悦耳动听,宁小闲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冒了上来:“要不然,你以为庆忌为何会与我势同水火?自然这一次,谁也没抓到我的把柄,就像数百年前没人抓到大娘的把柄一样。”
她回想起自己曾看过的奉天府资料,的确上头提过奉天府老府主的原配夫人也是早亡,原因是闭关修行时走火入魔。当时她一眼扫过,也未多想,没料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果然高门大院里多龌蹉。
她叹了口气问他:“为何与我说这些?”
汨罗幽幽道:“娘亲所嫁非人,因此一生都郁郁寡欢,哪怕平安到老也不会过得快活。宁小闲,你可曾想过,眼下你所有的麻烦都来自哪里?”
她有些儿明了,却依然问他:“哪里?”
“你眼下所有烦恼都不为己,所有危险都源自身边人。”汨罗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窄暗的通道内,“大道虽然无情,但修仙修得像你这样波折的倒真不多。若你能退开几步,此身从此逍遥。”他仍然背对着她,声音里却流露出少有的恳切,“像撼天神君那样的人物,此生注定不会太平,你跟在他身边必定受累。你现在若是反悔,还来得及的。”
宁小闲笑着摇头:“跟在他身边受累,与你一起就太平了么?你和他哪个不是满身心眼儿?”论心计,他和长天哪一个是善茬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