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对应的,是城里的房子也高大得吓人,比起长天在血肉熔炉里看到的蛮人房屋还要大上两圈左右。多数房屋的大门只有个空荡荡的门框,看起来就像一张张等着吃人的大嘴。
若论市容市貌,也是出乎她意料。城内处处绿树成荫,街道也相对洁净,她原以为奇楠宗人不像人类,大风吹过时,城内应该处处飞沙走石才对。
杨掌柜这几天和宁小闲相处,已粗略了解她的脾气,晓得这位女主人好奇心重,于是赶紧驱马靠了过来:“在奇楠城,兽亲也是家庭核心成员之一,和奇楠宗人同住同吃。他们号称决不会用门将自己的兄弟挡在外头,所以这里的房屋一律没有门板。”
她奇道:“没有门板,那家中被盗怎办?”汗啊,多亏没说同睡,不然以奇楠巨象的体型,只消翻个身,说压死谁就能压死谁。她随意扫过几眼,发现这城中商贾众多。商机越是盎然的城市,盗抢偷掠的行为越是猖獗,这里难道能免俗?
杨掌柜笑道:“每一户家中都种了紫花铃。这种植物若是嗅到家里有外人气息,立即就会发出警报。奇楠宗人很是团结,一家的紫花铃响了,附近的邻居都会过去帮忙。这城里偶有不开眼的外地小贼进来摸鱼儿,最终结果都是被捉住了打个半死。”
走在街上的奇楠宗人和巨象数量不多,反倒是人类和普通妖怪大行其道。奇楠宗有四个附庸妖族,在这城内也繁衍得很是兴盛。
铁鍔将扶摇商队领入专为往来客商准备的商驿馆,任务也就完成,就此告辞,回去复命。
商队忙着将货物卸下、安顿。此时距离奇楠宗前任老首领去世已经过去了六天,明天就是出殡的日期。
奇楠宗那里反馈过来的消息说,负责会见外客的黑崇明事务繁忙,恐怕要入夜之后才能挤出时间来。
她也不以为意,反而打算趁着还有时间,四下走动。
“恐怕你要失望了。”长天知道她每到一地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就是“逛——吃——逛——吃”。不过嘛,如今城内是非常时期,她这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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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驿馆里头,通常来自天南地北的商队也会将各自的货物拿出来交流买卖。不过此时的时机不太好,栖在这里的商队也就两、三支,没甚好货,宁小闲看了不到一刻钟就兴致缺缺。
这时,奇楠宗派人送来了饭食,却是油饼、腌蕨菜和清水。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还是给外来客的特殊礼遇,在老首领去世头七天内,奇楠城内除了幼童和幼象之外,所有人、象都要断食至新牧首上任,以示悼念。
她好郁闷啊!
对于走过了许许多多城市的她来说,奇楠城看起来虽然粗糙,但布局合理,包括给排水、交通运输等困扰了许多城市的问题,在这里居然都显得很完备,显然已经具备了一个城市的基本功能。不过在她看来,这里的娱乐设施实在少得可怜,连个像样的、专对贵族开放的会馆都没有。
大概是由于奇楠宗准备东迁的消息已经传了开去,众多商户纷纷赶在最后几天折价抛售存货,因此看起来反倒像是一派生意兴隆的模样,大街上购物的人流居然也很不少。
接下来再经过的地方,还有一处的买卖特别繁荣,她路过时都能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哭叫声。
这就是奴市。
草原上战乱频繁,今为人上人,明成阶下囚的例子不在少数,所以奴隶贩卖也就尤其兴旺。她路过这里时,看到一名象妖揪着衣衫褴缕的雌性猫妖走了出来。那猫妖长得貌美,破开几处大洞的衣服遮不住曼妙的胴体。草原上天气犹寒,她冻得簌簌发抖,又大概知道自己被买回去的遭遇,眼中珠泪都要淌成小河,模样十分可怜。
宁小闲只望了她一眼就迳直走开,脚步都不曾停下。
白玉京发卖会上也有无数被卖掉的奴隶。世道如此,她一人能有何作为?
奇楠城面积不小,她游逛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过走完了三分之一。她甚至在自发形成的集市当中看到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这种集市很脏、很乱,她还亲眼见着了一名客人刚蹲下来挑拣地摊货,腰间的一枚青玉佩就被人顺手牵羊了,她眼界也高,通常情况下不会驻足。
然而她不经意地扫过一眼之后,瞳孔突然微缩,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集市最外围,靠近街道,有一处小小的地摊,摆摊人是个年仅八、九岁的男孩,这摊位也是用一张蛀得千疮百孔的破狼皮铺成的,上头摆出来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值钱货,所以眼看到了午后,狼皮地铺上的玩意儿一样也没少。
其中一件,令她眉心忍不住微拧起来。
长天察觉到她的异状,问道:“怎么了?”
宁小闲走到这个小小摊位面前,蹲下挑拣了一会儿,选取了两樽木雕。木雕是用胡杨木和杏木刻出了奇楠巨象的模样,雕工粗劣。她将这两樽木雕拿在手里,又去翻一块乌漆漆的、像是被烧焦过的木片道:“我要两个雕像,这个当添头送我吧。”
这小小的摊主却飞快地按住了那木片,瞪大眼道:“不行,这个另外卖!”
长天眉头一皱,穷奇已脱口而出道:“怎会在这里!这是女主人曾经送出去的雷击木!”
不错,方才她一眼就已认出,这正是广成宫前掌门人南宫真在遭劫身死前,特地送给她的雷击木。南宫真用它抗过了好几重天劫,并且生命力极顽强,被劈得只剩一小截树心还有微弱的生机,正可谓是劫后而余生。
可问题在于,她已经将此物送给了仙匪头子傅云长,用于医治凌观南夫妇的不孕之症,并且拜这截雷击木所赐,就连傅云长的道侣青儿都顺利地怀孕了。此刻又怎会出现在一个凡人小孩的地摊上?
“好。”她面色转肃,从怀中掏出两钱碎银子,“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老实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
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懂得了银钱的重要,此刻眉开眼笑地伸手来接,宁小闲却是拇指、食指一合,将银子搓成了银珠:“若有一字虚言,我就让你变得像这银子一样圆。”
这小鬼打了个寒噤,赶紧道:“前天我在城东的红泥坑边上拣着的,还用个沾满血污的锦囊装起。我猜里面是件好东西,哪知是块破木头。”他拿回家后试了又试,确定这不是什么宝贝,就是破木头一块,才拿出来卖。
“哦?你拣的?”她淡淡道,“城东的泥坑附近,还有什么?”
他嚅嚅了半天,才道:“还有几具尸体,已在泥淖里泡烂发胀了。我没敢去捞,只拣了锦囊就走了。这事儿,城东边的人都知道。这两天尸体大概已经被捞起来了吧?”
“野尸都停在哪里?”
“城外的灵屋,从东门走出去七百步左右。”灵屋就是内地所说的义庄,停尸之所在。
她默然一会儿,丢下银两,站起来走了。
城外的红泥坑里有好几具尸体,小孩又在坑边拣到了这块雷击木,可见仙匪八成是遭遇了不测,说不定连傅云长本人都没能幸免。
宁小闲怅然道:“不知他是死了,还是被带走?你可能联系得上禾老四?”
禾老四即是仙匪中的老油条,被长天种下过心盟血誓。若他就在附近,长天可通过血誓印记找寻到他。
结果长天默默搜寻了一会儿才道:“寻不到这人。要么不在,要么已经死去。”
她轻叹一口气,把玩着手里的木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截取自树心的雷击木深处,居然还有隐约的生机留存!
要知道,当时轰打下来的可是天雷。三年过去了,这一株大树的求生欲,依然强悍至斯。
只冲着这一点,她就该将它救活转来。
宁小闲将它捂在掌心,随后默默催动神力。
她晋升渡劫前期时,就曾将无名的花种催发出来,此刻神力挟带着温柔抚慰之意渡了过去,雷击木当中顿时有了反应。那原本已经隐藏在木片最深处,几乎要消逝的生机,像是火星遇着了柴禾,饥渴地攫取着神力。每吸取一分,生机就扩大一分。
雷击木传来了喜悦的情绪。她神念扫过,都能看到这块木片的正中央起了极剧烈的变化。
等她走出了三十步之后,木片底部居然都催生出两根怯生生地、然而当真柔嫩白细的根须!不消说,这株植物活了,并且若能经过细心栽培,说不定还能回复到往日的巍峨雄姿。
睹物思人,握过这截雷击木的两人却都没有好下场。南宫真自不必说了,傅云长如今也是生死不知。这世道,人命还不如一棵树来得顽强。
前几日胡火儿来巴蛇森林时,还说起傅云长喜得麟儿,如今都已经三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