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萧寄云转过来望着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她不信我,还是想查个水落石出。嘿,这么多年了。”
风闻伯不语。就算他是广成宫掌门,但师长之间的私事,他怎么好插嘴?
萧寄云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问他:“隆骨荒野一战,你可准备好了?”
“是。”
“你我都知,这一战已是背水一战。”若此役不能将对方重创,待广成宫岌岌可危,他们这些尊者出不出手呢?
“是。”风闻伯嘴角突然勾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您放心吧,已经安排妥当。”
萧寄云望着他,眼中突然有无奈一闪而过,然而速度太快,还未等风闻伯发现,他就已经转过了头,依旧望向天边去了。
夕阳绽放出最后一抹残红,随后沉入了地平线下。
黑暗随之降临。
日薄西山么?
身后的人已经离开,萧寄云嘴角终于露出苦笑。到了天人交感之境,他自有心血来潮,眼前的不祥,他怎会感受不到?
若广成宫战败,被从南赡部洲地图上抹去,他就是千古罪人。
……
这一天傍晚军帐当中,长天即宣布了缚云楼打算参战的消息,汨罗随即微笑道:
“我和缚云楼主倒有几面之缘,此事由我去说罢。”
“有几成把握?”
汨罗双手交拢放在膝上,沉吟道:“四成。但若我好好劝劝他,说不定可以提到七成左右。”
长天微微一哂,知他的“劝说”方式大概很别致,想来这头狐狸不做没把握之事,他既说是七成,那么稳妥地就有七成了,于是他也不再提起。
结果当天深夜,就有一小队妖兵以巡逻之名,堂而皇之地出了大营。
他们围着大营按照路线不紧不慢地走了十里路,这才渐渐往外行去,在夜色中并不显眼。
前方就是一丛低矮的密林,为首的妖将观察了一会儿,觉出四周无人,这才挥了挥手,于是这队妖兵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他们走入林中时,突然里头有人不耐烦道:“现在才来?候你们好久了。”
这几人吃了一惊,执出武器严阵以待,却见密林中走出数十名隐卫来。月华黯淡,却也足以将为首之人面庞照亮,却不是七仔还有谁?
这一处密林随即有喝骂声、兵刃相击声响起。但很快地,这些声响都消失不见。
两刻钟之后,此事报到了长天那里去,他只心不在焉道:“送去涂尽那里,让他处理掉。”
第二日军帐会议时,在座的就少了一位高级将领。有人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问起。
“他就是潜在这帐中的奸细,已交由涂尽处理了。日后再发现细作,同此处理。”长天站起身,“散会,行军开始。”
众将于是将目光放到涂尽身上,却见他咧开一嘴白牙,只阴森说了两个字:“剐完,废了。”
从淩砂江之战开始,连宁小闲都察觉到中军大帐中一定藏有奸细,否则广成宫不会得到她重伤的消息。只不过这个家伙始终没露出马脚来。
像隐、奉联军这样气运鼎盛的妖军,军煞很重,是阴秽邪物的克星,地阴信使的本质也是鬼魂,哪里敢钻进来军营送信?若用其他传讯方式又不够隐秘,容易被发觉。所以这名细作若是要将汨罗准备“劝说”缚云楼主的消息发回给风闻伯的话,必然要走出军营之外。
其实长天心中已有几个怀疑人选,这次故意将缚云楼参战的消息宣布出去,又让汨罗配合演了场戏,就将奸细钓了出来。这却是隐流一个附庸族派出来的高级将领,修为精深,并且于驭兵也颇有心得,其主上才派他领兵追随隐流东征。涂尽拷问后才知,这家伙却是阴九幽控制下的妖宗中人,投入这附庸族也有几年时间了,因此才得了信任。
至此,隐在高级将领中的细作被抓出。在大战开始之前,隐、奉联军终于拔出了这根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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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见到隆骨荒野,宁小闲长长地吸了口气。
第一眼望去,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到火星了,只不过大海翻涌的是波涛,而这里却是层层叠叠的沙浪!然而和沙漠不同的是,这里还有起伏的山脉,高大的丘陵,可惜都是赤果果地,没有林木覆盖。
大风吹来,轻轻易易就变成了黄色的龙卷,砂尘漫天。
这个死寂的世界只有单调的黄色,见不到一丝绿意。
也许这里曾是神魔的战场,也许这里曾有无数神通留下的痕迹。然而什么也敌不过时间,在漫长的三万年当中,曾经的沃野变成了废墟,最后由于没有任何植物能够存活而渐渐沙化,最终形成了这样一片浩无边际的荒野。
地面上曾经的战斗痕迹都被抹去,大军前方有几座断岩孤单矗立,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是被一剑削平了顶端,有的则是被轰破了岩腹,只留下空心的大洞,昭示着许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长天已提示过她,这场战斗的结局,将直接关系到隐、奉、朝三家联军在广成宫驻地面临的压力大小。若在这里能尽量削减对方兵员,保存自己实力,则此长而彼消,在广成宫驻地遇到的抵抗就会大大减弱。反之,这一次远征就很可能面临着失败。
双方都知道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因此这场约战一旦定下来,老练的妖将马上从中嗅出了浓浓的血腥气息!
此时太阳已经西倾,等得大军走入荒野,也就该到落日时分了吧?
天高气爽,有风无云,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荒野边缘,火工营就从大军中脱离出来,取出巨大的木料,攀上高地开始修造后勤营地。妖卫们试着拿出定风盘来使用,却发现充斥于天地间的力量过于复杂而且狂暴,阵法居然不能生效。
长天站在高地上,转头吩咐了几句,身边的妖将幕那长啸一声,大军顿时鸦雀无声,齐齐仰头望来,随后他麾下的赤甲军即有七千人从大军中奔行而出。
“这七千人即是划拨给火工营的护卫。”长天对宁小闲道,“若遇强袭,通过魔眼唤我便好。”
她点了点头,不防长天蓦地伸手将她抱过来,抬起她下颌,攫住她樱唇落下重重一吻。
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数十万人面前!
四下里静极了,不知多少目光投射在二人身上。
宁小闲脑海里嗡地一响,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觉他灵舌叩开她牙关挤进来,用力吮吸,唇舌间充斥着铁血和戾气是她以前从未从他身上体会过的,顿时一股羞意从面上蹿到脚心,身体竟是动弹不得。待这一吻毕,只见自家郎君望着她微微一笑,才抬起头环顾周围,斩钉截铁道:“吾等必将凯旋。”
他的声音清朗威严,无可争议。这六个字,通过神通传出了很远很远,数十万大军尽皆可闻。
军中顿时有啸声响起,一声,两声,随后就是众妖齐齐仰天长啸,声震四方。
啸声未落,无数妖怪即大声咆哮道:“吾等必将凯旋!”这凶蛮悍勇之声直入九霄,在半空中都激出了两个响雷,炸得风云变色,可谓晴天霹雳。
这一刻,隐流和奉天府大军上空的巴蛇和天狐幻象,凝练得更加灵动,巴蛇的鳞甲、天狐的白毫,仿佛都已清晰可见。
众妖长啸过后,脸上反倒露出了笑容。神君大人临战之前还吻了美人,真正是不将对手放在眼里。既如此,他们对广成宫还有何畏惧?
唯有站在众将之前的汨罗看到这一幕,眼中先是黯淡,随后就露出了钦佩之色。这活了数万年的大妖,对人心的掌握果然是妙到巅峰,他居然只用了这一个吻、六个字,就表达了对敌手的蔑视,对胜利的信心,效果反倒比洋洋洒洒、声情并茂的战前动员还要提神无数倍。
这一幕若放在人类修士眼前,大概会觉得撼天神君荒|淫无道,临战还不忘女色。然而对许多刀口舐血的妖怪来说,杀最凶悍的敌人、玩最美貌的女人,本就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本就是能将他们的满腔热血都燃沸的两件事啊!
长天见怀中佳人仍是呆若木鸡的模样,于是将她放回地上,轻轻抚过她的唇线,随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
这一回,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带着殷殷情意;这一回,只有她听到了这几个字。
随后他转身,一步即跃回巨象背上,沉声道:“出发。”
传令声此起彼伏,乌压压大军调整队形,开始向着远方前进,在黄澄澄的沙海当中,如同黑色的洪水无声流淌。
宁小闲在原地呆怔良久,直到大军走出去很远才回过神来,当即气得跺脚道:“魂淡啊,又利用我一次!”并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捂着脸,都能觉出自己脸蛋仍是热得烫手,打个鸡蛋上去说不定都能煮熟了。那魂淡明知道她最怕什么,却非要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实是促狭之极。
弱萍这时已经走到她背后,闻言痴痴道:“能被神君大人这般‘利用’,多少女子就是死了也甘愿哪。”宁小闲转头,望见侍女眼里都快冒出心形,喜孜孜道,“神君果然将您放在心尖儿上,千军万马前都舍不下。这真是好生……好生……”
小荷妖不知道有个词叫做“浪漫”,面上的神色却已经近似了。宁小闲心里也甜,像吃了八月新酿的桂花蜜,却得强凝起精神打断她道:“走吧,将主事都喊来,火工营待办的事情也不少。”
她返回营中,众妖望向她的眼中都含着暧|昧的笑意,望得这一路上她的脊背都挺得硬直了,若不是镇定功夫已算大进,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到哪里才好。
进了临时搭好的大帐,将手里的任务一条条拆分下去,指挥火工营诸部下去做。好不容易布置妥当,她赶紧挥手,令众人都退下。
妖兵的动作都很娴熟,这一会儿功夫,老营就已经初具规模。这里地处荒野边缘,隐流特地选了一处断崖来搭设老营,该处原本是两面陡峭难以攀援,一面与大山山壁相连,结果被长天硬生生以神通将其一剑劈断,变作了三面孤立的高地,能用以上下的通道也不过六马并驱的宽度,是易守难攻的好位置,妖兵搭好栅栏之后,又开始埋设拒马桩。每根桩子都是用两人合抱的大木削尖了,斜斜向外埋入地下。营地要抵御的是修仙者的攻击,不过这里毗邻隆骨荒野,受天地之力的影响,所以等闲神通并不好用,因此用物理方式来防御也变得可行。
接着,妖兵在拒马桩外再挖壕沟,构筑防御工事。当然,挖好的壕沟里头照例是要扔进吸血藤的种子,再倒入畜牧的血液。这种由隐流丹师改良出来的植物,饮饱了鲜血之后就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给营地再添一道屏障。
火工营在高地上搭建老营,除了一部分搬运军械的杂兵和负责医务的丹师之外,其他人都不随大军进发。待工事做好,主事和勤杂兵们就开始放置辎重,布设后勤军需。战后,这里也将救治前线送下来的重症伤员,任务亦是十分繁重。
宁小闲将手头事务还未忙完,远方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
这声音苍凉、雄浑而悲壮,迈过了数十里的遥远距离,传到这里依然令人热血沸腾。火工营里每一员妖兵都停下手头的工作,静静倾听。
他们虽未同赴战场,然而血管里毕竟流淌着妖血,听到这样的鼓声依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开战了。
宁小闲心中微颤,回头交代了弱萍几句,就伸手按住了身边的大树。小荷妖眼前一花,女主人已不见踪影。
这里毕竟还在荒野范围之外,所以传自木之精天赋的木遁术还能施展得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