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

　　好像有无数个季晓茹在对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声音。

　　让人绝望，让人悲伤。

　　他的心像被人用力撕碎的花瓣一样。

　　一片一片地散落下来，无声地，连一丁点汁液都不曾淌落。

　　而季晓茹则是坐在那里等待着。她企图听到陆晨晞回应什么。

　　愤怒也好，斥责也好。

　　辱骂也好，讥讽也好。

　　什么都好，只是，他却迟迟不给她一点反应。

　　这让她不安而恼怒。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仍然连一点真实地反应都不愿意反馈给她？

　　他到底要在她面前伪装到什么时候？

　　那个完美的，镇定的假象，对于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即便是失去她，他也在所不惜？

　　季晓茹的心在一点点地冷却。

　　她想，或许他是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指望他将真实的自己展露在她面前。

　　毕竟，他是一个习惯于扮演各种角色的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做自己呢。

　　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吧。

　　继续留在他身边，可能根本就是错误的选择。

　　即便她走，他也会平静如初。

　　那些对于未来的构想，可以是关于她的，也可以是关于任何人的。

　　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了，我知道了。”季晓茹笑了笑，伸手将被风吹到眼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自己耳后。

　　“你的答案，我收到了，看来，我们确实是不适合在一起啊。”

　　她喟叹着，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从礁石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陆晨晞闭了闭眼睛。

　　一行泪水从他浓密的睫毛中滑落出来。

　　只是，季晓茹还来不及看到，那泪水便被海风吹得消逝了。

　　等到她看向他的脸庞时，只见夜色下，他俊朗的面容平静如初，冷漠如初，一丝波澜也无。

　　真是残忍的家伙。

　　季晓茹遥遥头，转身打算从礁石上跨到临近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去。

　　她的动静并不算小，毕竟，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无论是笑笑他们，还是远处那些欢庆节日的人群，都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这么安静的环境中，即便海水汹涌地怕打着礁石，也足够让闭着眼睛的他知道她打算离开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他是真的不准备理会她了吧？

　　季晓茹感到内心麻木到想大笑的地步。

　　是啊，他是口口声声说爱她。

　　可是，说说而已，谁不会呢？

　　他原本就感情丰富，又演过那么多深情款款的男一号。

　　情话，又或者是对于未来的美好幻想，还不是信手拈来？

　　她就不应该相信他说的那些话，更不应该为了那些话而感动。

　　一个从来不打算用真实的自己面对她的人，怎么可能发自真心地爱她呢？

　　季晓茹，不要再自我感动了。

　　他只是说说罢了。

　　他连一句挽留都不肯，你还这样在意他会不会睁开眼睛哪怕多看一眼，是不是傻的可笑了呢？

　　季晓茹想着想着，脸上真的露出了笑容。

　　可是，如果此刻有人看到她脸上的微笑，一定会吓一跳。

　　因为，那真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如果陆晨晞此刻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笑容，他就会知道，季晓茹的心里有多难过。

　　可是，他没有。

　　他现在自顾不暇，只觉得自己痛苦的快要死掉。

　　在他的世界里，季晓茹才是最冷酷无情的那一个。

　　毕竟，他已经倾尽全力去爱她了。

　　是她始终对他不满意而已。

　　他再也没有办法了。

　　放她走吧，也许，放她走才是真的爱她。

　　放她走，大概是他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季晓茹在伸脚朝临近的一块礁石跨过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想再看陆晨晞一眼。

　　她想，现在不看，是不是不会再有机会了呢？

　　毕竟，以陆晨晞的性格，很可能当晚就想尽办法离开这里。

　　他是大明星，只要他不想再见到她，她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见到活的他。

　　所以，现在，再最后看他一眼吧。

　　季晓茹在迈出脚的同时，缓缓扭过头，朝陆晨晞看了过去。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居然发现夜色下陆晨晞的脸庞上似乎隐隐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是她看错了吗？

　　不……不像。

　　他哭了？

　　季晓茹不敢相信。

　　可是，她又无比希望自己所看到的是真的。

　　于是，她忘记了自己一只脚还悬在半空中，不顾一切地死死地盯着他。

　　然而，还没等她确认他脸上是否真的存有泪痕，她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海中栽去。

　　“噗通……”

　　季晓茹坠入了夜色下深黑如墨的海中。

　　冰凉刺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它们伸出所有的利爪，企图将她往海的更深处带去。

　　季晓茹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又冷又咸的海水便涌入了她的口鼻。

　　更糟糕的是，在坠入海中的同时，她的头在旁边的岩石上磕了一下。

　　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钝痛从额头上传来，季晓茹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是，很快她便失去了意识……

　　夜色下，季晓茹渐渐下沉，只余下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漂浮在海面上。

　　陆晨晞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声音。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陆晨晞的脑海中。

　　恐惧在瞬间攫住了他。

　　与这种恐惧相比较起来，那些悲伤或者绝望，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飞快地扭过头去。

　　海面如最初般平静又暗潮汹涌。

　　远处可以看到唐笑等人，还有欢庆节日的人群。

　　但是，从这里到那里的路上，根本看不到季晓茹的身影。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

　　死死地瞪着面前的海水，他想，她是不是掉下去了？

　　那个声音……是她吗？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尽管有着非常小的可能，季晓茹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她真的掉进了海里。

　　他不能存着她没有坠海的侥幸。

　　深吸一口气，陆晨晞闭上眼，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海中。

　　墨水瓶一样的海水中。

　　世界变得极其的安静，冰冷是最深刻的肢体感觉。

　　陆晨晞拼命朝海的更深处游去。

　　他的水性算不上好，事实上，他从小就很怕水。

　　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掉进水里面过，而是，非常小的时候，他养的一只小狗，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掉进了游泳池淹死的。

　　他亲眼看着它在水中挣扎，用求助的眼神哀哀地望着他。

　　它一切很希望那个每天和自己玩的小主人能够来救他。

　　可是，他没有。

　　他被家里的保姆紧紧地抱在怀里，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它徒劳地挣扎着，直至最后彻底地消失在水面。

　　它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是那么的绝望。

　　陆晨晞甚至觉得，那只小狗最后在望着他哭。

　　虽然事后，保姆反复地告诉他那只是他的幻觉。

　　她并不认为狗会哭。

　　可是，陆晨晞坚信，它对着他哭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在想什么呢？

　　它恨他吗？

　　不，那个眼神，让陆晨晞觉得，它并不恨他。

　　它只是悲伤和不舍。

　　像个朋友一样，它在与他告别。

　　每每想到那个画面，陆晨晞都难受不已。

　　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陆晨晞都不能够听别人提到狗这个字，也不敢再从游泳池边经过。

　　后来，他一直都很怕水。

　　一看到水，他就会想到那个渐渐沉入水中的小小的头颅，还有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

　　直到后来，因为一部戏需要男一号教女一号游泳。

　　那部戏是知名导演点名找陆晨晞拍的，他根本无法拒绝。

　　他私下里用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大毅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总算是勉强学会了游泳。

　　但也仅仅只是会游泳而已，这并不算是他擅长的事情。

　　甚至，那部戏拍完之后，他几乎再也没下过水。

　　面对大海，他心中怀着非常深的恐惧，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克服这种恐惧，还有四肢百骸传来的刺骨的冰寒。

　　他必须要坚持下去，直到找到她，将她成功带到岸上。

　　尽管他仍然一无所获，但是，一种奇妙的直觉告诉他，她一定就在海里。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咳……咳咳……”季晓茹在晕厥中，突然被人大力拍打着脸庞，从海水中捞了出来。

　　渴求已久的空气一下子涌入她的鼻腔，季晓茹贪婪地呼吸着。

　　同时，出于求生本能，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紧贴着她的那个人。

　　“晓茹……别这样，你抱得太久了……”在海中浸泡许久，浑身有些脱力的陆晨晞喊道。

　　然而，神志不清的季晓茹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陆晨晞只能拼命地一面抗拒着季晓茹拉着他下坠的那股力道，一面朝海边游去。

　　可是，刚刚在海中不知不觉地，他们已经飘到了离海边很远的地方。

　　陆晨晞目测即便是他一个人，在最好的状态下，也需要十来分钟才能够游过去。

　　更不用说眼下这种他浑身难受，右脚隐隐有点抽筋的迹象的情况下了。

　　“晓茹，求你配合一点……”他吃力地说着，竭力控制住不让他与季晓茹两人下沉。

　　季晓茹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听到了陆晨晞的声音。

　　她怎么了？

　　她在哪儿？

　　为什么会有陆晨晞的声音？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晓茹吃力地运转着自己仿佛生了锈一样的大脑。

　　终于，她慢慢地回想起来。

　　她刚刚不小心坠海了。

　　现在，有一个人似乎在托举着她往前游去。

　　再加上她所听到的熟悉的声音，她不由得推测——

　　这个抱着她的人，是陆晨晞。

　　他不是不理她，也不愿意回应她吗？

　　陆晨晞，你为什么……

　　她记得很清楚，他对水是怀有抵触情绪的。

　　他和她讲过那只小狗的故事。

　　可是现在，他却为了她，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海中。

　　陆晨晞，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季晓茹很想问问他，可是，她压根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她的头好痛，浑身的力气在流失，四肢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只知道，他在吃力地往前游去。

　　可是，他能够坚持多久呢？

　　她感觉得到，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呼吸声也越来越沉重。

　　岸边还有那么远，远到让人绝望。

　　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会不会一起死在这里？

　　不……

　　她不愿意陆晨晞为了她而死。

　　“别……别管我了……”

　　她努力地蠕动着双唇。

　　可是，没有声音。

　　一点声音都没有。

　　然而陆晨晞却好像听到了。

　　他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说道：“坚持住……晓茹，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要一起……一起好好活着……”

　　不……没有用的，他带着她，肯定没办法顺利游到岸边的。

　　季晓茹心里很清楚。

　　于是，她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试图让他放弃他。

　　可是，他并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反而更用力地抱紧了她。

　　她听到他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晓茹……我不会放弃你，我爱你……我们还有很好的未来，我们都……都不能死……”

　　疼痛渐渐地让季晓茹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她所能记得的最后的声音，就是他对她说——

　　我爱你，晓茹，我们还有很好的未来，我们都不能死。

　　是吗？陆晨晞，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不敢去相信你呢？

　　为什么，你总要戴着面具和我在一起呢？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我才确信，你是真的爱我……

　　季晓茹再一次醒来时，眼前是刺目的光线。

　　已经不是夜晚了么？

　　到底过去了多久……

　　陆晨晞呢？

　　季晓茹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却只看到坐在床边的朝她露出惊喜的表情的唐笑，还有成烈，裴远晟。

　　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一时听不清楚。

　　她只是努力地用视线搜寻着陆晨晞的身影。

　　他到底去哪里了？

　　他人呢？

　　这个混蛋，她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呢。

　　她的目光越来越焦急，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他，她忍不住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唐笑连忙伸手拦住她，她也慢慢听到唐笑说话的声音：“晓茹，你先别急着起来，你还打着吊针呢。别急，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好吗？”

　　季晓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蠕动双唇，用力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陆……陆晨晞……呢……”

　　当她说出这个名字时，三个人一下子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不约而同的定住了。

　　裴远晟垂下了眼睛。成烈也移开了目光，唯有唐笑，她安静地注视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种浓重的哀伤。

　　这压抑的氛围，让季晓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地伸手抓住唐笑的胳膊，瞪着她问：“他……人呢？我……我要见他！”

　　她的声音嘶哑凌厉得可怕，像一个年老的巫婆一样。

　　可是她不在乎，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见到陆晨晞。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说了。

　　“对不起，晓茹……陆晨晞他……他没有抢救回来……”唐笑说完，脸上便淌满了泪水。

　　季晓茹的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

　　如同凝固了一般，她脸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她想，没有抢救回来是什么意思。

　　是说，陆晨晞死了吗？

　　怎么可能。

　　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明明昨天两个人还在争吵。

　　明明昨天还一起有说有笑地为大家烤肉。

　　明明昨天，她还被他气得半死。

　　明明昨天……

　　昨天的一切都近在眼前。

　　那么清晰，让她觉得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他。

　　可是，唐笑告诉她，陆晨晞死了。

　　死了的意思是，她的今天还要继续，可是，陆晨晞已经没有今天了。

　　他的生命，在她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终结了。

　　不……

　　怎么能这样呢？

　　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

　　季晓茹无法把陆晨晞和死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爱着他。

　　男女老少，国内国外，他的粉丝多不胜数。

　　在屏幕中的他，举手投足都能迷倒无数人。

　　可是，今后，不会再有他了。

　　因为，他死了。

　　为了救她这个蠢货，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季晓茹，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啊……啊……！！”突然间，季晓茹发出了一声绝望而痛楚的嘶喊。

　　在那一瞬间，她的两只眼睛里涌出了大量的泪水。

　　她拼命地用手去锤着床，她像一只野兽一样，疯狂地在床上挣扎着，嘶喊着。

　　“呜……晓茹……”唐笑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大声哭泣了起来。

　　昨晚发生的一切，真的好像梦一样。

　　那是一场噩梦。

　　谁也无法想到，季晓茹和陆晨晞会坠入海中，谁也无法想到，陆晨晞在经过抢救后，最终还是无法恢复心跳。

　　她无法想象季晓茹的未来会如何。她一生恐怕都会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

　　昨夜，连一向镇定的成烈和裴远晟在确认陆晨晞的死亡之时，都忍不住同时崩溃了。

　　毕竟，躺在地上的陆晨晞，看起来和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差别。

　　明明离开时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过短短的半个小时间，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换谁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呢？

　　更何况，陆晨晞与成烈裴远晟三个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世事真的让人无法预料。

　　谁又能够想得到，一个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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