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她好像,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总能够听到他悲伤的声音。
那温柔的、低沉的、喑哑的、带着一丝丝泪意的声音。
她感到自己很难受很难受,比她自己哭时还要难受。
这个声音的主人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睁开眼看看他,伸出手摸摸他,抱抱他,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别哭。
不要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我的心里有多疼?
她仿佛是在做梦,又仿佛是在朝着深不见底的大海深处缓缓坠去。
她所看到的一切的人和事物,都在她眼前飞速地掠过。
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再拥有那些了——
她看到的,都是她失去的。
她恍惚想起来,自己是要离开了。
离开所有她熟知的一切人,一切事,离开这个五光十色纷纷扰扰的尘世。
她有种解脱般的轻松,但是同时,又莫名地感到不安,感到不舍。
仿佛她的离开,会让某个人从此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那个人是谁,是那道悲伤的声音的主人吗?
她眼前浮光掠影般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甚至还有偶然在路边擦肩而过时的陌生人,也有常年流浪在街边的白发老人,还有小时候乡下姥姥家的邻居,妹妹唐幂来家里做过一次客的同学——
那么那么多似乎与她的生活没多大关联的人,此时全部出现在她的眼前,几乎毫无缘由,她一个个看过去,却找不到最应该出现的那个人。
是谁?
你到底……是谁?
当她努力地想要想起他的脸他的模样,努力地想要伸出手触碰他的时候,强烈的执念让她滞重而下沉的身体变轻了一些。
她感到身下的海水在推着她向上浮起,她马上就要看到他了吗?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
她听到他的叹息声——当他叹息的时候,她的心里像被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沉的,透不过气来的难受。
她想,这一定是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笑笑,我怎么办?就让我抱着你坐在这儿,直到天荒地老行不行?我要怎么放开你的手?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笑笑,我做不到……”
那声音的主人再度哽咽了。唐笑想,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那么磁性那么优雅,哪怕是沙哑的,被泪水浸透的,也是无比的好听,如果他笑一笑,又该多么让人心折呢?
唐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像是雨滴,却比雨滴更加温暖,带着主人身体的温度,也同样的,带着主人主人心底的悲伤。
别哭了。
别哭了,求你了。
唐笑在心底呐喊着,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虽然她还没有亲眼看到他,却笃定这个人以前一定不爱哭。
他是因为她才哭的吗?
为什么……
因为她要离开吗?
她突然间想到了,自己就是那个人口中的“笑笑”。
他说,他不愿意放开她的手,不愿意她孤零零地躺在这儿。
唐笑难受地想,她果然是死了啊,有人为了她这么痛苦,这么牵肠挂肚,那么,她要怎么做才好?
她真的太想看一看他的模样,握一握他的手,抱一抱他的身体了。
这么想的时候,唐笑莫名地,又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还有他牢牢握住她的温暖手掌。
甚至,她能够感觉到他轻轻拂过她脸颊的呼吸,还有落在她嘴唇上的温软的唇瓣。
他亲她了吗?
唐笑觉得很开心,似乎这是她盼望了很久的事情。
她真想回吻他啊,可是,她现在根本动弹不了。
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够睁开眼睛,才能够看到他?
她不想死……她忽然间觉得,哪怕活着有再多的痛苦,也抵不过他一个吻。
只要那个纷纷扰扰的世界里有他在,她就想要回到那个世界。
她想和他在一起,她想抱他,吻他。
她不愿意他那么绝望地流着泪,抱着一个不可能醒来的人。
她不想死,她一定……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他才行。
这么想着,她似乎又能感觉到自己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努力地想要挣脱彼此的桎梏,她感觉到自己睫毛的翕动,她感觉到眼珠子不安分地在困住它们的眼皮下滑动。
让我再看看他吧……这世间所有的神佛。
成烈不知道自己流下了多少眼泪,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红。
如果这时有人能看到他,一定会惊异于他的苍白疲惫,还有那一双布满着红血丝的眼睛。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沉疴难愈的大病之人一样。
他的吻和着眼泪不断地落下,模糊的视线中,他仿佛看到她如蝶翅般的长睫轻轻抖动了几下。
他的心猛然一震,禁不住伸出手颤抖地抚摸她的面颊,轻声唤道:“笑笑,你要醒来了吗?笑笑,你会回到我身边,是吗?”
也许真的是诸天神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他怀中那原本苍白冰冷一动不动的人儿,像在回应他一般,微微翕动了一下淡青色的唇瓣。
成烈狂喜地低下头亲吻她,且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接下来他紧紧地盯着她,不愿意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动静。
“笑笑,笑笑!你听见我的声音了是不是?你快睁开眼看我,快……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吓得有多惨?我差一点,就要自己了结掉自己去陪你,呵……你这个笨蛋,还不快点醒过来么?”
唐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那困住她的深海中浮了起来,她感到那道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一次,是从她的耳边传来的——
他说,他为了她差一点就要自我了断?不——这个傻子!他怎么能这么做?
唐笑生气极了,她想恨恨地骂他,骂他不该这么傻,居然会想到自杀来追随她而去,可是同时她又感到深深地心疼,让她只想好好地吻他,好好地抱他,安慰他……
可她还是无法睁开眼睛,眼皮子真重,好像有千斤石头压在上面一样,她根本无力挣脱。
那么……手指呢?
她能够感觉到他握着她的带着茧子的宽大手掌,她非常努力地,想要挠一下他的手心,告诉他,她回来了……
她怎么舍得丢下他一个人呢?
傻瓜,你这个傻瓜……
她感到自己将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在手指上,她真的很想动弹一下,再听到他高兴的声音,而不是那持续了很久的悲声……
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她终于——成功让自己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只那一下,成烈就感觉到了——笑笑的手指挠了一下他的手心,像以往他们相拥入眠时她常常做的一样。
她还活着,她没有死!或者说,她重新回来了!
成烈紧紧地攥住她仍然冰凉的小手,狂喜地喊道:“医生!医生!沈飒,快叫医生!叫医生过来!!”
他太过于欣喜,这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所有的理智,以至于他大笑起来,笑的同时又有眼泪纷纷落下。
门外的沈飒猛然听到成烈近似癫狂的呼喊声,竟有种怵然一惊的感觉,她想,成长官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她连忙推开门,只见成长官脸色苍白中透着青色,两只眼眸都布满了红血丝,可是瞳孔却极其亮,像是燃着一把火焰一样,只是被他盯着,都有种浑身发烫的感觉。
而他怀中的女人,依然是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长发向下铺洒着,只是和之前相比,朝外侧露出了半张脸,那半张脸的轮廓比沈飒想象中还要美丽——黛色的长眉,乌黑浓密的睫毛翘翘的,鼻梁又挺又秀致,嘴唇虽然是惨白失色的,但是唇瓣的弧度是那么的精美,苍白的颜色更让人对她充满了怜惜。
沈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这么动人的女人,哪怕她已经死了,那种美,还是让同样身为女人的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可是成长官正用那灼热的眼神盯着她呢,她不禁问道,“成长官……你怎么了?”
“去叫医生!她没有死!沈飒,我的笑笑活过来了,她没有死!!”成烈大声说着。
沈飒心里油然充满一股深深的悲伤,任谁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成长官怀里的女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她的脸上,身上,都已经没有一丁点血色了,那种带着青灰气的白,昭示着她早已经没有了生息……
“成长官……”她艰难地说道,“……节哀。”
成长官狠狠地瞪着她:“你不相信吗?笑笑她刚才动了!!!”他抓着怀中女人苍白修长的手指对她说,“她用手指挠了我的掌心……我的笑笑没有死!”
沈飒明白眼前的成长官明显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冷静睿智的成长官,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因为妻子的死亡而失去了理智!
她再也找不到语言来安慰他,于是她只好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成长官见她毫无反应,竟红着一双眼睛,抱着他怀里的尸体疯狂地向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