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杨柳何怨雨雪苦 第七百二十四章 车悬(4)
“让第二连和第三连把所有能派过来的人都派过来!”水原子经此刻已经是杀红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支千人的骑兵队飞速想自己靠近,可是自己连应付一前一后两支数百人的骑兵队都已经很勉强,若是遭遇到那支骑兵的攻击,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山峦旗不断地摇动着,池本武藏却也是濒临绝境。他手上只剩下5个残缺的长枪排了,应付眼前的一千多人都已经要招架不住,而且边上还有一只数百人的骑兵队在游弋,何谈再去支援本阵呢?
“弹若丸,你带你的排冲出去,去本阵支援!”池本武藏一边让另一个辅兵草草帮他包扎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对正在前线奋战的一个排长喊道。
“大人?还增援吗?我们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抽不出来了啊!”弹若丸闻言急得大吼大叫,使劲朝着面前的敌人泄愤般地挥了几枪,“阵外还有那队骑兵,咱们一小队长枪兵出去就是被冲垮啊!刚才都没了两个排了,怎么还要去啊!”
“这是水原大人的命令!”池本武藏不想废话,随手把具足再次穿好,就带着几个刚退到后面处理伤口的伤兵再次迎上一线。
“这命令不合理啊!”弹若丸一个分心,就被面前那个凶悍的越后武士逼得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大人!不能再派兵出去了啊!人不够了!防线已经撑不住了!”
“这是命令!武士就是要服从命令!”池本武藏不容置疑地对着弹若丸吼道,对着他面前的那个越后武士狠狠一个突刺,把后者逼得退开了两步,池本武藏则一个剑步上前,接过了弹若丸的位置,同时大吼道:“执行命令!去增援!”
“是!是!是!大人!”弹若丸悲愤难当地连连大吼应道,随后就拉扯着还能调动过来的二十几个兄弟从前阵退了出来,打算朝着东边的本阵跑去。然而,还没等他从方阵内离开,就看到原本挥舞着“增援”命令的山峦旗,此刻却拼了命地横向摇摆着——那是返回的指令。
“什么意思…”弹若丸不知所措地撇了撇嘴。不过他并没有困惑多久,从西北传来的马蹄声给了他答复——那支上千人的骑兵队没有攻向本阵,而是绕着“品”字转了半圈,向着峻岭备第三连杀过来了!
在看到这个景象后,池本武藏有着短暂的惊慌。然而,这个随军多年的老战士在片刻后就恢复了战意,甚至变得癫狂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对着身旁的足轻们高喊道:
“跟他们拼了啊!!!换掉一个是一个!冲锋!”
“冲锋!”足轻们用轻声高呼回应着他们的连长,整个第三连方阵的足轻都疯了一样地发动反扑,一瞬间居然把人数远超他们的越后军给打得节节败退。然而,当那上千匹马从四面八方踏向这群伤痕累累、阵型单薄的长枪兵时,崩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池本武藏只看到面前跃马杀来了一个骑士,他猛地挺枪刺,单人就把那个骑士给刺下马来。然而,侧面同时撞过来的骑士却一刀砍开了两个足轻的长枪,径直冲向了池本武藏。池本武藏猛地向后一跳将将躲过了这一击,但是手中的长枪却被撞飞了出去。紧接着,又一匹马高高跃起,扬起的马蹄向立足未稳的池本武藏踏了过去,一下子就把这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武士踏翻在了地上。
峻岭备第三连原本就已经到达极限的战线被冲得支离破碎,失去阵型的长枪兵在混战里被越后的武士肆意地砍杀,连着阵中惊慌失措的辅兵一起葬身雪地。弹若丸带着最后的20多人试图突围前往本阵,却被那等待已久的数百骑兵从侧面一个冲锋给击垮,全部被砍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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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连完了…”井伊直政愣愣地看着峻岭备第三连被上千骑兵配合着原来那一千多人直
接击垮,而现在那两千多人正向自己杀来,目标就是和峻岭备第二连北边的一千多人围剿自己。
井伊直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眼水原子经的马印——峻岭备高高飘扬的山峦旗。随后,他狠狠地沉声道:“抛弃辅兵!立刻向西边突围!撤!”
峻岭备第二连挣扎着从上杉军的缝隙间向西边杀去,决死突击的气魄让上杉军一时间没能合围,而逃亡的辅兵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被峻岭备跑了出去。上杉军分出了数百骑兵继续追击——在这空旷的雪原里,数百骑兵就足以摧毁那支仅剩一百余人的长枪兵。剩下的人则调转马头,杀向了峻岭备最后还在坚守阵地的部队,四千余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那支仅剩百余长枪兵的孤军——峻岭备第一连和峻岭备的本部。所有峻岭备残存的部队,都聚集在那面山峦旗下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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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原子经已经在前线拼杀许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有了十几处,却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
“给辅兵发刀枪!现在已经是拼命的时候了!”水原子经恶狠狠地低声咒骂道,“打!”
两百多被保护在阵内的辅兵人手领到了一把兵器,随后互相高呼鼓励着冲向了前线,补上了战兵们已经濒临破碎的战线。
剩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在上杉军的海洋里宛若一叶孤舟一样渺小,而这白茫茫的大雪和雪原也让人看不到光明。上杉军在每一个地方都以两三个人围攻一个人的方式咄咄逼人地发动进攻,把红叶军逼得节节败退。时不时有战线发生断裂,涌入其中的越后武士便肆意砍杀着红叶军的足轻和辅兵。
越来越多的地方瓦解了,这仅剩的几百人已经抵挡不住攻击了。水原子经不得已之下,先把自己身边的骑兵都派出去应战了,又把炮组成员也派出去应战了,最后参谋、卫士、传令兵和旗手都派出去迎战了。等到又一个战线被突破的时候,他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派不出一个人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峦旗的旗杆下,等待着终将迎来的覆灭。他抬起头,凝望着那在风雪里高高飘扬的山峦旗。他现在还记得他第一天从雨秋平那里接过那面旗帜时的心情——那是多么漂亮的一面旗帜啊,和常磐备的旗帜一样是由雄伟的山构成的。
那是他自己的备队,是他自己的人,是他水原子经为了雨秋家竭诚奉公20年换来的信任,是他一生荣誉的写照。在募兵和训练时,他认真凝视过每一个人,想把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因为那是他的兵。
而现在,他就要带着他的备队迎来毁灭。纵使他已经尽力了,纵使峻岭备战斗地已经很顽强了,可是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一个耻辱的事实。
峻岭备将是红叶军在20年前知立城成军以来,第一支在战场上被歼灭的备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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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原子经依稀记得,多年前鸣镝备刚刚成军时,雨秋平曾经在军规里加入了这样一条:
“部队毁灭后,只要军旗还在,就可以保留建制重建。”
“那如果军旗没了呢?”偏偏不巧,当时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水原子经。
“那部队的番号就会被取消,哪怕还有很多人幸存,哪怕全备队的人都毫发无伤。”雨秋平这样解释道,“因为军旗就是一支备队的灵魂,是一支备队里所有人都要拼命守护的对象。灵魂没了,备队也没了。”
“当部队的溃灭不可避免时,优先掩护军旗、备队长和参谋撤退。”雨秋平又在军规里加上了这么一条。
水原子经原本以为,身为红叶军的一员,他们永远不会用到这条军规。连三日町面对人数是自己两倍的武田信玄,红叶军都没有崩溃过,那这条军规哪里会用得到呢?
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自己脸前了。
“把少主叫过来。”水原子经艰难地开口道,可是半晌后却没有人回应。他这才意识到,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养成的默契,雨秋殇正巧在这个时候带着森田恶翔和身边的几个人,浑身浴血地赶到了水原子经的马印下。雨秋殇身上的伤一点都不比水原子经少,脖子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淌着血。
“大人,部队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请引用撤退条例吧。”雨秋殇随手把脖子上的血抹了抹,往地上一甩,留下了一地红点,随即又被白雪盖过,“优先掩护军旗、备队长、参谋撤退。现在西边还有个小口子,在下带人用铁炮和火炮往那边齐射一轮,大人借机撤退!在下作为第二顺位指挥官,接替指挥!”
不得不说,雨秋殇几年来真的成长成一个真正的武士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一丝不苟地准确执行命令——他说得没错,现在就该怎么做。
“不。”然而,水原子经却淡淡地摇了摇头,“军旗不走,我也不走。少主,你带着参谋撤。”
“大人,这违反军规。”雨秋殇没有和水原子经多话的意思,示意身边的几个人就要把水原子经架到马上去送走。
“我知道这违反军规。”水原子经毫不退让地推开了那几个人,沉声道,“但我就是要违反军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雨秋家的少主!”
“在下是峻岭备第一连连长…”
“不,你是雨秋家的少主!”水原子经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语气骤然变得急促,“少主啊,这么多年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教了,你就好好听一次,好吗!没有时间了!”
水原子经的话让雨秋殇一下子怔住了,连伤口的血液也仿佛停顿了一下。
“没有一个人是独立地活在世上的,没有一个人能够为自己而活,那样是活不下去的。人们都是为了彼此而活,为了彼此而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坚持下去!有无数的人在为你而活,有无数的人爱着你。而你——”水原子经拖长了音调,用手在雨秋殇的心口狠狠地戳了一下,“一定要对得起他们啊!”
“你是雨秋家的少主,你肩负着无数的希望,你要对得起那些爱你的人,你不能死在这里。”水原子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森田恶翔和那几个跟过来的人把雨秋殇送上马撤走。而这时,峻岭备第一连的防线已经有多段崩溃了,上杉军涌入战线,横向席卷整个方阵,还有一批人朝着山峦旗的位置杀来。水原子经咽了唾沫,对着雨秋殇道:“现在没工夫和你犟嘴了,你心里也懂的吧?少主!”
“…大人。”森田恶翔沉默了一下,看了眼站在那里没有上马意思的水原子经,“既然如此,您和军旗为什么不一起走?”
“红叶军建军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将官在战场上被击溃,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支备队被歼灭。”水原子经惨笑了两声,拔起了地上的山峦旗,大踏步地走向铁炮手储存火药的那几个大袋子那边,把旗帜小心翼翼地重新插好。
“我不要坐第一个被击溃的将官,峻岭备也不要做第一支被歼灭的备队。”
水原子经用已经冻僵的双手艰难地点燃了火把,毫无畏惧地看着朝山峦旗冲来的密密麻麻的上杉军。
在最后关头,他扭过头来,望向了正在骑马向着西边缺口处突围的雨秋殇一行人,而雨秋殇也正回头望着他。
“殇儿,替我转告殿下——”
水原子经松开了握着火把的手,同时对着远去的雨秋殇大吼道:
“就说子经——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