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萧索的天空(下)
在场几个居委会成员当中,还有一个女人,她不属于瘾君子范畴,当然没有去接齐烈阳递过来的香烟。她皱起眉头,伸手指着已经掀开井盖,不断散发着腐烂恶臭的下水道入口,尖声尖气的道:“这里堵了两个多小时,我们只能把整个大院的自来水都停掉,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如果我们再不把下水道弄好重新送水,我看整个大院里几千号老少爷们,今天晚上只怕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老弟,你也看到了,哥哥我这儿遇到了点麻烦。”
居委会主任回递给齐烈阳一根“白沙”,他下巴微微向下水道入口一努,道:“帮帮忙,二十块,怎么样?”
齐烈阳自己点燃了居委会主任送过来的香烟,随着他用力一吸,香烟最前端黄豆大小的火光猛然亮了起来。在把这些烟雾进入肺叶前,齐烈阳就用看似老道的动作,把它们又吐到了空气中,看着淡蓝色的烟雾在空中袅袅翻滚,齐烈阳问道:“老张呢?”
老张是他们这个家属院的水暖工兼电工,平时什么电路检修,什么处理上下水问题,甚至修理锅炉,盖小棚垒鸡窝,都是行家里手,绝对堪称全能型人才。
他们这个军工厂家属院里的居委会,和城市小区里那些居委会,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就连家属院里可以携带枪支的保卫科成员,都要服从居委会主任调度,水电供暖也由居委会一手包办,可以说是集居委会、物业公司于一身,那个全能型的老张,同样也隶属于居委会管辖,能坐在居委会主任位置上的人,绝对属于兵工厂内部实权派代表。
“嚯,别提了!老张的丈母娘前天去世,我昨天刚给他批了一周的假,谁能想到今天他刚刚搭班车离开,这下水道就反了天转手给咱们玩出这一码好戏。”
居委会主任指着脚边一堆黑色的东西,道:“家伙什儿我们都带过来了,只要齐老弟你搭把手,把下水道里的问题解决了,我当场给你发放工资,绝不拖欠!”
所谓的家伙什儿,就是一套通体用黑色塑胶制成,直接带着雨靴和手套的防水衣,把这件连体衣从脚部一直向上套,全部穿好后,除非下水道里的淤泥和脏水能淹过齐烈阳的胸口,否则的话,就不会浸湿齐烈阳里面的衣服。
在这件防水衣旁边,还放了一套包括铁锹、铲子和防水矿灯之类的工具。显然老张平时就是用这套行头,和已经沉积了三十年的下水道搏斗。
面对居委会主任送到面前的临时工作,齐烈阳深深吸了一口叨在嘴里的香烟,沉默了片刻,直到居委会主任眉角不住跳动,耐心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齐烈阳才摇了摇头,“这井里全是烂泥,臭得要命不说,烂泥里面肯定还有甲烷之类的气体,我又不是老张,不懂进下水道工作的门道,冒冒失失闯进去,搞不好下水道还没有弄通,就被活活闷死在里面了。”
说完这些话,齐烈阳用脚尖轻轻挑了一下地上那套黑色塑胶制成的防水衣,油然道:“嘿,如果这堆玩艺儿是白色的,看起来就挺像是太空服了。”
居委会主任不由哑然,他扭头看了一眼因为停水两个多小时,不能淘米不能洗菜,索性踱出家门现在正聚到一起,一边彼此打着招呼聊天,一边在几十米外严重关注事态发展的老年人,再看看他们脚下那一件无论事后怎么冲洗,都有了一股刺鼻恶臭,中间还掺杂着胶皮味道的防水衣,他沉思了一下,右手突然用力狠狠划下,以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高昂姿态,大声道:“五十块!”
齐烈阳笑了,他没有说话,直接拎起那套材质和老式雨鞋差不多,份量十足的防水衣,虽然衣服上的味道让他也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是仍然手脚麻利的把这件里面微微发潮,天知道是汗水,还是某种液体的防水衣,套到了自己的身上。
六七十年代制造的下水道,墙壁上有一排“U”型钢架,顺着它们一路爬下去,就可以安然到达井底,刚刚爬下去一半,齐烈阳就听到一阵“吱吱”的尖叫,齐烈阳打开具有防水效果的矿灯,在井底扫荡了两圈才终于看到,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下水道,被彻底困死的老鼠,因为他这个庞然大物的入侵,正惶急的在下水道里四处乱窜。
齐烈阳抓紧了下水道墙壁上固定的钢架,尝试的探出右脚,踏进了下水道底部的淤泥里。齐烈阳的右腿,直直陷下去将近两尺深,才勉强接触到坚硬的水泥基底。虽然心里清楚的知道,通体用黑色防水胶皮制成的衣服,已经把自己的右腿和脚下的淤泥彻底隔开,但是皮肤敏锐的触感,仍然让齐烈阳感受到了淤泥特有的滑腻湿软。
身体已经有一部分泡进这种天知道沉积了多久,还掺杂着女人的卫生巾,甚至是用过的避孕套的烂泥里,在第一时间已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可是齐烈阳的胃袋里仍然传来一阵翻江捣海般的剧烈抽搐。
“呃唔……”
喉管里一股温温热热的暖流猛然倒涌而上,就在自己张开嘴,几乎就要呕吐的同时,齐烈阳右手捏紧,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打下去。这一拳打得绝对够重,齐烈阳还挂在墙壁扶梯上的身体,猛然蜷缩成一团,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包括他的喉头,都不由自主狠狠崩紧。
“锄千日当午,汗滴千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操,还真他妈的憋得够辛苦啊!”
温温热热的胃液,已经冲到喉咙边,最终却被生生挡了回去,这种几乎要窒息了的滋味绝对不好受。舌根部位已经尝到了胃液特有的酸涩,在同时,眼泪也被生生呛了出来,齐烈阳试图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双手都戴着和防水服连成一体,根本没有办法独立摘下来的胶皮手套,他只能任由这些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自己的脸庞,慢慢的流淌下来,直至拉出两道细细的泪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