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上,山风呼啸,郭烨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声吹散。
但在那之前,它已经传进了每个应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李二宝和张小萝闻言,下意识的神情一凛,手已经摸上了身后的兵刃。因为他们知道,以郭烨的为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如此问,那必然是有所怀疑的。
纪青璇反应虽然没有如此过激,但也微微变了脸色。
她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竟一直没有注意过。不过说来也是,前次追捕犯人,又不是来的这飞来石下,人家自然不会平白告诉你自己住哪儿。但是,郭烨所虑也不无道理,这飞来石离黛眉山脚已有不短的距离,是怎么样的人才会远离人群,住在这深山密林中?
几人目光炯炯,紧盯着樵大,想看他如何解释。
然而樵大的下一句话,却是让几人瞬间没了脾气。只见这位中年樵夫露出了一个乐天知命的笑容,答道:“咱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山中,靠山吃山,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句话可把郭烨给噎了个半死,沉吟良久,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问题,咱们赶路吧。”
说罢,他便埋头不语了。见他吃瘪,其他人都露出了嘻嘻哈哈的表情。倒是樵大为人淳朴,不知他们为何一会凝重一会儿嬉笑,跟着赔笑了两声,便带着他们从绝壁边缘的一条小路绕行了下去。
随后,又是一番跋涉,他们才来到飞来石下樵家的小院里。其实原本按照郭烨的意思是想要先去飞来石的,但是樵大却说别看天色尚亮堂,但是已近黄昏,待到日头完全落了下去,这山里便是个龙潭虎穴。只怕过去飞来石容易,想要回来就难了。
几人无法只得在这小院中停留下来。因樵大是独居,几人又搭手生起了火,待到炊烟袅袅升起时,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已退尽。山间密林遮蔽的阴影下,只有忽明忽暗的炉火,成了最后一丝光亮。
“樵叔,家里就你一人么?”郭烨一边拨弄着灶膛中的柴火,一边随口问道。
“阿爹阿娘去的早。前些年倒是讨了个婆娘,可惜出了点事,没留住。那之后也没再找了,这穷山恶水的,想找也没人肯嫁进来了!”樵大微不可察地黯然了一瞬间,然后又呵呵笑了起来。
“你可是真姓樵?这个姓氏倒是少见。”郭烨状若不经意地继续问道。
“哪里。穷苦家的娃儿,没名姓,都是随口叫的。以前,我爹上洛阳卖柴,街坊们便叫他樵佬儿,待到我跟着父亲一同去卖柴了,街坊们便叫我樵大。都是瞎叫,叫着叫着就惯了。”樵大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解释道。
郭烨见状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专心帮樵大整治起几人的晡食来。
而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樵大下午说的靠山吃山是什么意思,只见樵大搬上来的食材,尽是这山中的野味,什么野菜、野兔、野果,山间小溪的野鱼,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半条熏制过的野猪腿,看来樵大平日里除了当樵夫之外,猎户和渔夫的活计也没落下。
至此,郭烨才真信了他是世代在这山中为生的山民,毕竟换了任何一个山外人来,都没法在这深山老林里活得如此惬意。
借着火光,一行人用过晡食,樵大又做出了令众人刮目相看的举动来,他竟从自己的小茅屋里捧出了一罐茶叶,就着火塘上的余火,乐呵呵地烹煮起茶汤来。
看到他这个举动,郭烨心头不免又生出一抹疑虑,毕竟煮茶乃是雅事,怎么想也不该是这山中樵夫的喜好。
“樵叔,你这是……”他试探着问道。
“这是老樵夫从这山中的野茶树上摘下来,自己晒的茶。尝尝看,跟你们洛阳城中的茶水有什么不同。”樵大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热情地邀请众人饮茶。
郭烨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发觉果然别有一番滋味,与洛阳城市集中能买到的茶叶却是颇为不同。
不过,他们此行也不真是为了品尝山珍海味而来,待饮茶三两杯之后,郭烨就开始斟酌着问起了正事。
“樵叔,昨日纪娘子已经与你说了吧,在这飞来石附近,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问道。
樵大闻言大笑:“郭官爷这话问得却是有意思了,这黛眉山乃是深山,山间林木繁茂,野味亦是不少,可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还真说不上来,不过就是一处寻常的山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郭烨也是犯了难,扭头看了一眼,就见到纪青璇虽然隐在阴影里,但也能隐约感觉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埋怨地盯着自己,似在责怪他不该不等密文完全破译出来,就贸然上山了。
郭烨不禁有些赧然,轻咳一声,问道:“那樵叔,在这飞来石东面,可有什么诸如山洞、岩石峭壁之类的所在?
“山洞?这山上旁的不多,唯独洞子却是一个连一个。东面……”
樵大想了想,“那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而且均地势陡峭,极不好行走,一个失足,便有粉身碎骨之厄啊!”
郭烨张了张嘴,正待说什么,樵大却已问道:“昨日纪娘子说得匆忙,老樵夫也来不及细细询问了,你们进山是所为哪般?若是事情不大,还是打道回府的好,这山中就算有向导,也是步步惊心,你们还年轻,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听他问起,郭烨和纪青璇都不禁犯了难,他们总不能照实说,自己等人是冲着宝物来的吧?
然而樵大看了他们的神色,却是瞬间明白了大半,但他还是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道:“我知,各位都是干大事的人,不过在山中却是不分贵贱的,诸位若是想要我带路,这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老樵夫人贱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但各位都是贵人,莫要枉自送了性命啊!”
“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都明白的。有劳樵叔费心了。只是公务在身,却是退缩不得啊!”
郭烨犹豫了一下,也只得含糊其辞,编了一个理由:据自己等人所追捕的犯人供述,其曾在飞来石附近隐匿,并留下了重要证据,他们此行便是为了此事。
为了让自己所言更为真实,郭烨还问道:“此人据说曾隐匿在这附近多时,不知樵叔可有发现?”
“这,倒是没有。”樵大皱眉想了许多才道。
“哎,贼人果然狡诈。不过,不管有几多艰险,明日还请樵叔辛苦一番,带我们几个将这飞来石东面探察一遍才是。”郭烨起身施礼道。
“……好吧!”
樵大闻言也不再推辞,只是点点头,自去安排铺盖。
幸而这是盛夏,即使在山中也不算寒凉,几人当夜便在樵大家中住下,只待第二日天明便往那飞来石东侧搜索过去。
樵大的家地处黛眉山脉中的一处谷地,四面环山,日头爬过山岗的时间却是尤其晚,这让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的不良司众人都睡了一个大懒觉,等他们起来的时候,樵大已经整治好了朝食在等待着他们了。
“我观诸位官爷心中都挂着事,便自作主张弄了些简单的吃食,万望不要嫌弃简陋,用过之后,咱们就出发吧!”樵大端着一叠粗面饼,呈送到了郭烨等人面前。
郭烨等人自是连道“不敢”,用过朝食之后,他们便在樵大的带领下上了山。
而真正登上了艰险的山间峭壁之后,他们才知道,樵大果然没有夸大其词,这飞来石已经是黛眉山的深处,古来少有人迹,遍布苔痕的山石湿滑无比。若非众人都算身手不凡,只怕还真会出危险。
这般走走停停,众人花了一个上午,才堪堪寻遍了飞来石东侧的一小片地。还真如樵大所言,这里的洞子一个连一个,便是就一小片地,就已经有五个洞穴,只是遍寻之下却一无所获。这下子,疲惫与失望一齐涌上心头,就连李二宝这等体壮如牛的狠角色都有些吃不消了,嚷着要休息了。
“前边就是飞来石了,那石头下方还有个洞穴,我们加把劲,到了那里再休息。在这山崖上却是不好歇脚。”樵大算是众人中气色最好的一个了,只是微微有些气喘,见状目光一闪道。
郭烨等人也知他说得在理,当下从善如流,打起精神往飞来石下攀爬而去,好不容易到了樵大说的山洞里,后者让众人先行进洞,自己则在洞口坐了下来。
不良司一行人也是累得狠了,顿时一拥而入,靠着清凉石壁就要瘫软在地。手触及绒绒的青苔间,竟有一丝温润,不由地低头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郭烨却是猛的一僵,看着浅浅的洞底大喊了一声:“兑字戒!”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循声望去,果见洞底有数块大青石,这大青石的石缝间赫然有一枚玉戒正安安静静地嵌在其中,看着似乎有些年头了。青绿的苔痕铺陈,在那些大青石上蔓延着,绿意掩映之下,这样一枚碧玉戒竟不甚显眼,只是细细辨认下,那一个刀削斧凿般的“兑”字,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终于见到了一直以来搜寻的东西,众人再顾不得疲惫,拖着软软的步伐,一下将兑字戒围在了中央。
纪青璇知晓此物对郭烨的重要,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你拿吧。”
让她意外的是,随着自己轻轻一推,郭烨却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兑字戒前,含糊不清的呜咽从他嗓子里发出,宛如伤兽的哭嚎。他像是渴望触摸兑字戒,又害怕真的触摸到他,就这么跪在地上,不消片刻,已然是泪流满面……
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郭烨身上的众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洞口的位置,樵大在听到郭烨喊出“兑字戒”三个字的时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猛的闪过一抹决然的神色,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也悄悄探进了身旁的一处石缝中,仿佛握住了什么一样。
可是下一刻,郭烨哀伤至极的哭声,却是从洞中传出,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听到这个哭声,他猛的一愣,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至极,良久,终于怅然一叹,把手从石缝中拿了出来……
当郭烨擦干眼泪,从石洞中走出时,迎上来的,又是一个满面爽朗笑容的樵大了,刚刚那一瞬间的阴狠和决然,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各位官爷,下一处洞子,就在离此百丈不到……”
“不必了。”
郭烨吸了吸鼻子,也露出了一个同样阳光的笑容,“谢谢你,樵叔,我们已经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