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傍晚,我早早吃过晚饭,又将院子中成熟的桃子挑摘了一些,打算挨家拜访邻居。在爸妈离开的这段日子,他们帮忙把这个家照料的很好,圈里的鸡、鸭健康生蛋,养了四年多的土狗“花子”鲜活的在我脚前绕来绕去。
不得不提的是,现在各地农村的现状都是青壮年外流,村子里基本上没有20-40岁的青壮年了,随着城市人口增多,这些村庄随着老人离世,正在消失。
而这样的现状,是中国乡村的一个缩影……
依旧是忙碌后的傍晚,邻里们还像从前一样,习惯性的坐在自家门前拉拉家常,爷爷们抽一支烟,奶奶们择菜准备晚饭,可这场景多少让我有些心酸,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陪着他们的只有门前老去的树木,还有那些猫、狗……那还未完全消散的光线,照着这个逐渐老去的村庄、这里的人、这里的故事……
我将分好袋的桃子挨家挨户赠送,并代表对大家平时的照料表示感谢,这做法并不是我的心血来潮,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爸妈都会在桃子熟的时候,摘下来和邻里分享。
每到一家,我都先问候,再送上桃子,长辈们一番推辞之后,最终都欣然接了下来,接着便非要拉着我留下来吃晚饭,在我表示自己已经吃过后,嘴上责怪我太见外,却不忘在我的篮子里塞上一些烙饼、一些蔬菜。
在从小就很亲近的大奶奶家,年过古稀的她讲起萌萌,情难自禁的留下心酸的眼泪,因为她的闺女也是得白血病死去的……我低头沉默听她讲述着,农村的长辈们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语言朴实直白,却又意味深长,话语里透着的是最平淡的道理。
我陪她择菜、又给她烧火,身体越来越枯瘦的大奶奶,拒绝了城里儿子接她过去的想法,说是不想给孩子添乱,也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安土重迁思想太重。
砖土混合的房子是西北最常见的住宅,这个历经多年的老房子,也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对岁月的承诺。我俯身抓起一把草塞进灶膛,炉膛里的火烧的不旺,因为大奶奶坚持要为我炒点花生,烧火空闲里,我一直望着她,她的脸刻着风霜,穿着一件很传统、朴素的蓝色碎花衬衫,一排黑色发夹在白头发上尤为明显,而已经驼了背的她,遮挡不住日落的光线,她身后的那抹夕阳,仿佛要将这没开灯的房间点亮……
闲聊中,她时而翻动锅里的花生,时而对着我聊家常,我很久没有这么想说话了,给她讲着这两年在城市里并不精彩的生活,可她总是一脸好奇,越老越像个孩子,然后回应我的是爽朗一笑,接着又为我讲起她年轻时候的日子。
我只听她感叹一句:那些日子太远了,我的日子要没咯,也不知道还能和孩子见几面……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灶膛里火光熄灭,屋子越来越暗,可夕阳柔和却并不柔弱,面对自己即将被黑夜吞没的命运,它没有恐慌,而是一点、一点的积蓄力量,在离去前给世界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面对这最后的美丽,我似乎从中感悟到了什么:那是一位永不低头的强者,在年华老去里,诉说着生命的真谛!
……
提着还烫手的花生,我趁着夜色往回走,送出去一篮子桃,提回的却是沉甸甸的乡土人情。
村子里变化不大,路、房子、水利设施、学校等都是和几年前几乎一个样,唯一的变化是这儿可以看数字电视了,村民的生活水平也有提升,但和城里人的生活比起来,还是相差很远。
这个夜晚,我洗了几个桃子坐在院子里边吃边和爸妈开视频,馋的萌萌嚷着要回家,而老妈也嗔怪道:“只顾着自己吃,也不知道趁着桃子酥脆,赶紧给黎诗送一些过去。”
我含糊的应付了过去,然后转移了话题,最终熄灭了院子里的灯,躺在了躺椅上,村里的夜晚没有闪烁的霓虹灯,也没有那种灯火通明的世界,宁静漆黑的一片,这才是真正的黑夜,夜空中的星星比大都市里的多了许多,也亮了许多,只要你抬头,便可以看到那传说中的北斗星。
恍惚中,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是景琪发来的,而信息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告知我她在机场候机,再者就是关心我有没有安全到家。
我当即给她回了信息,告诉她安全到家了,示意她到国外一定注意身体,有时间可以给我传些照片,她只简单的回复“好的,我要登机了。”之后便没有再回信息,而接下来她将面临的不仅是工作,还有长时间的飞行和时差。
虽然我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可有些事情还是困扰着心境,例如一闭上眼睛就莫名出现的黎诗,她的面容我始终挥之不去,那些相处过的画面纠结在一起,让我对青旅的记忆更加深刻……
这个夜晚,我在寂静中想了很多,从城市回到乡村,最大的感触是静,尤其是夜晚。
这样的环境让人睡得极沉,次日将近中午,我才懒懒地醒来。
……
心血来潮,我拿起斧子劈了些柴,在煮面条的同时,给鸡鸭投了些食,然后在院子里的丝瓜架子下,放一张小桌子,将面装了两碗,剩下的连汤带面都盛给了花子。
面还没吃两口,门口忽然一阵车子的嘈杂声,花子立马冲出去吠了起来,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听着声音不像是拖拉机,倒像是跑车的声音,但转念一想,这边要是见到跑车那倒是真稀奇了。
可门外吵闹的声音并没有减弱,狗叫的越来越凶,我连忙搁下筷子到门口望了望,这一看不要紧,重要的是吓得我下巴快掉了下来。
曲森被一群狗包围着,一脸无辜的看着我,除了他自己身旁的大众车,还有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
曲森没有理会我的疑惑,一阵挤眉弄眼后,却看着身后的车子,朝我说道:“余航,你小子可别怨我啊,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得说清楚!”
“你他妈倒是先把这群畜生弄开啊!”
我立马唤住了吼叫的狗群,正准备询问曲森怎么回事时,他却如释重负,一头钻进了车子里,在空旷的晒谷场将车子掉头,经过保时捷时,鸣笛示意了一下,然后一溜烟的离开了。
这时候,保时捷的门打开了,来的人不是江莱悦还有谁,下车后,她一甩手潇洒的关上车门,拎着包,边走边在风中拨弄自己干练的短发,似乎到哪都带着很强的职场气息。
她在我不远处停了下来,摘掉墨镜还没来得及摆个姿势,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她,再次招来狗狗们的围攻,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花容失色的尖叫起来,并且挥动手中价值不菲的手提包驱赶着。
这个习惯于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女人,恐怕生平没有经历过这种欢迎仪式,因此被吓得大声尖叫,风范尽失。
门旁的邻居们纷纷探出头,看着这个气质不凡又无比狼狈的姑娘,顺便厉声唤回了自家的狗。
我呆愣的立在原地望着江莱悦,先前还满脸高傲表情的她,在狗狗撤离后,脸色霎时转冷,她看着我,气氛在彼此的沉默中僵硬起来。
“你死了啊,不知道帮忙唤一下狗啊!”
我并没有计较她的话,稍稍思量了一会儿,开门见山的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江莱悦一点也不在意我的问题,面带怒色说道:“关你屁事。”
“我说江莱悦,你追到我家来,就是为了和我呛着说话?”
江莱悦不满的看了我一眼,说道:“哟,不叫我江总了?”
“到现在还在这摆架子,信不信我让狗咬你,你以为……”
我话没有说完便被江莱悦打断:“大老远就来听你瞎逼逼,我脑子一定是进水了,咬我哪还用什么狗,你想咬就过来咬死我啊!”
这个目中无人的女子,仗着自己美丽富饶就将眼睛长头顶上,我不管她今天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的,不给她点教训难解心头之恨,便带着花子走上前道:“花子,咬她!”
花子好似听懂了我的意思,绕着江莱悦前后蹦跳着,只交唤几声便让她再次花容失色,快步走到我身旁,将我衣袖拉的紧紧的,言语间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极限,警告道:“余航,你要是再不把这只狗弄走,信不信我开车撞死它?”
“不信。”
江莱悦顺势推开我,道:“那你别挡我道,让我跑回车子里。”
她的架势倒真不像开玩笑,我怎么能让她得逞,跨了几个大步,挡在了她的前面,随即拦住她,用威胁的腔调说道:“你要是在这耍流氓,估计今天是走不出了。”
“我江莱悦怕过什么,无所畏惧。”
“您这么大本事,能把手松开吗?”
“靠,这就松!”
江莱悦好似丢掉了耐心,果真松开了手,然后重重推开了我,挥舞着包,洒脱到毫不顾忌形象,张牙舞爪般的学着狗叫,吓退了花子之后,得意的向我家院子快步走去。
我的思维忽然就停滞了,无法再进行思考,连刚刚嚣张至极的花子都被这个女人吓蒙了,叫声断断续续,充满被征服后的哀怨,气势更比刚刚弱了许多,这个女人能让狗都怕她,真是不简单!
……
院子中,一束穿过丝瓜架的阳光落在江莱悦干净利落的发丝上,随风飘动,她再次带上墨镜,享受惯了似的躺在躺椅上,见我进来后,带着轻蔑笑了笑。
我有些失神的望着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心想:这个除了脾气差,其他都是一等一的旅游公司总裁,怎么想起来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