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别人挤在人堆里我看不见,可老苟那锃光瓦亮的大脑门实在是太显眼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用我找,他反而自己出现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不接电话,就是躲着不见我,现在却亲昵地牵着黎诗的手,跟在一群人身旁赔着笑脸,不是带人来买青旅,还能有什么事?
我一边奔跑,一边卯足劲想抓住他,不料老苟仿若真成了一只贼精的老狗,跟耳朵贴着地似的,迅速反应过来朝我这边看过来。
还没到达他身旁,他迅速紧张起来,撒开黎诗的手跑了几步,又回过头不忘和黎诗脸贴脸亲昵几下,这才颤抖着肉,不要命的沿路奔跑起来。
等我通过桥绕到青旅门前时,黎诗窜了出来,以跟在我身后奔跑的姿态,一把拉住了我。
我情绪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变得有些暴躁,力道很大的与她推搡着,想甩开她的拉扯,却不料她以死不撒手的姿态与我对抗着,眼看着快要成肉球的老苟越跑越远,我急了,扯开西装纽扣,顺势将西装脱了下来,逃脱了黎诗的拉扯。
在拉扯后的精疲力尽中,我拼了命的缩短和老苟之间的距离,老苟也心虚似的卖命奔跑着,颤着的肉一上一下,他边跑还边回过头气喘吁吁的威胁道:“余航,你小子……别给我耍流氓,你再……追我……扣你工资了……”
“老苟,你答应我的事情呢?现在动这出歪脑筋,你丫忒阴暗了,我……”
没等我话说完,一辆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在老苟身边停下,他如见救星一般的窜上了车,慌里慌张的关上门,又将头从车窗探出来,训话般的说道:“我今天刚给你发了十万的季度奖金,对得起你了,在这儿坚持不下去就放手吧,回总部来!”
我权当做他在放屁,依旧以奔跑的姿态跟在车后,全然不顾衬衫被汗水浸湿,此刻,我恨不得将老苟从车子里揪下来,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他曾说过的理想,然后算算我刚来青旅那年,半年分文没要的工资,还有自己拿出来的那五十万……
“老苟,你还记得……三年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老苟用一种难以读懂的神情看着我,像是被钉在木桩上的狗。
车子离我越来越远,我气急败坏的脱下脚上的皮鞋,奋力丢了过去,饶是不可能击中,却吓得老苟缩回了头,而他那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和那令人猜不透的神情,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剧烈奔跑后,我心脏快要爆裂了一般,汗顺着脸滴下,最后不得不放弃奔跑的脚步,捡回皮鞋后,在剧烈喘息中蹲下身子,最后虚脱到一屁股坐在发烫的水泥路面上,带着绝望一般的看着车子在我的视线中慢慢模糊,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头顶的灼热太阳照在我的脊背上,我垂着头坐在原地,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疲倦了的躯体好似瞬间困住了我奔跑的灵魂,而我只能无力的坐在这里叹息,也许今天出售只是个前奏,青旅终究是保不住了。
这场烈日下的追逐,成了我的宿命,成了青旅悲剧的开始……
……
太阳晒得让人虚脱,我怕自己倒下,费力站起身来后,一摇一晃颓废的往回走,却看到黎诗拿着我的西装,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着我,她的表情依旧像从前那样,波澜不惊。
阳光照在我汗津津的脸上,空气中充满了燥热的味道,走了几步路后,我的脸上已经渗出了不少的虚汗,却还是站在阳光下止步不前,盯着她看。
黎诗只是看着我,然后又走上前几步,将西装往我面前递了递,我终于从她手中接过,可一点也不喜欢她此刻看不出情绪的模样,因为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看待我这次的“追逐事件”。
她没有过多的停留,先我一步往前走去,我隐隐有些虚脱,也不敢在太阳下晒得太久,跟在她身后走着,边走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她至始至终都显得很安静,我却在这种安静里看到了蓄谋已久……
我停下脚步,有些失神的看着继续行走的黎诗,刚刚她和老苟亲昵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禁一阵阵痛心和剧烈挣扎,我是该找她聊聊了,怎么我刚一走开,老苟就带人来查看青旅了。
越想越气人,我快步紧跟着黎诗,黎诗好似感知到身后有个充满恶意的男人,生怕我追上她,走得极快,见她加速,我也不慢,跨了几个大步,挡在了她的前面,随即拦住她,用威胁的腔调说道:“今天这批人是不是你叫过来的?”
“我的事没有必要向你汇报。”
“你这是承认了吗?”
黎诗言语冰冷:“承认了又怎样,你去报警啊,就说我非法售卖,看看到法律面前,到底是谁胡搅蛮缠,我已经忍受你够久了,速战速决的事情,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要拖那么久……”
黎诗再次用我以前挖苦她的言行给予我沉重一击,我却不知道怎么回击,半晌才冒着火说道:“你……你就是一冷血动物,谁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即便我骂骂咧咧,可黎诗丝毫不受我愤怒的影响,依旧淡然的说道:“这些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还以为你追车追了那么久会昏厥呢,没想到现在却有劲在这骂街。”
“从第一天见面开始,我们就为了这家破旅社你争我抢,我坚守了几个月,却被你几天就攻破了,恭喜你啊!”
黎诗盯着我沉默了许久,又很平淡的对我说道:“那是因为我坚信,无理取闹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这是在拐着弯诅咒我?”
黎诗一副不愿意再搭理我的姿态,于是双方因为口角又陷入到冷战中。
……
回到店铺内,我喝了杯水,便瘫坐在大厅里,然后盯着正在收拾物品的黎诗,故意找茬道:“你今天和老苟拉拉扯扯,搞得挺暧昧的啊!四五个人在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好意思和光头老男人卿卿我我的。”
“请你说话注意点!”
“你都说了无理取闹的人没什么好结果,我还注意什么呢?你们敢做出这事,还不让人说了?”
黎诗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噎道:“我真不知道平时苟总是怎么容忍你这种员工的,亏他还心心恋恋的给你发十万块钱的季度奖金,他这简直是养虎为患。”
我“呸”了一声:“你以为给了这钱我就该跪拜感激?我告诉你,这里面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余航应得的,我还得感恩戴德?凭本事吃饭,到哪我工资拿的都坦荡荡。”
“凭本事?你的本事就是撒泼?”
“你的本事就是傍大款?”
黎诗终于在和我的口舌之争中,落了下风,许久才底气不足的说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还真以为我这人没嚣张的资本?那你去问问这店铺里有多少是我出钱装修的东西,再问问他怎么还上我青旅百分之十的五十万启动资金。”
“呵,三年多前你不是刚毕业么?”
“我就不能中彩票啊!”
“口说无凭,你入资的证据呢?情况属实,青旅卖掉的价钱赔你十分之一的补偿金!”
说来说去还是要卖掉,那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随手抓起身旁的瓷器瓶子就砸在了地上,怒道:“我要什么钱,是我的东西我统统砸碎在这里好了。”
黎诗看着地上摔碎的瓶子,面色发冷,却又怒极反笑道:“你想穷开心,谁能拦得住你,放着生病的妹妹不去救治,却跑到这儿来兴风作浪,你不是一个好哥哥。”
我已经厌恶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又抄起另一只瓷器瓶子摔在了地上,摔在了黎诗的面前。
黎诗看着脚边那些大大小小的陶瓷碎片,也不知是被惊吓,还是心疼的,眼眸中隐隐含泪,我的心也继而隐痛,这儿的每一样物品我都带着感情,可为了激怒黎诗,我没有办法……
沉默中,黎诗凝视着我,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咬着嘴唇,可是眼角已经湿润,泪水慢慢从她的脸颊掉落,又好似不愿意被我看到,别过了头对着我,于是,除了能看到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其他我一点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片刻后,黎诗往自己房间走去,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可我刚刚和她的对话却忽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中,这让我又是一阵痛苦的煎熬,在这种不间断的煎熬中,我终于有一种受够了的感觉,咬牙对她说道:“今天那些人给这里开了什么价?”
黎诗用微颤的语言赌气回答道:“你付不起的价!”
这句话是我整个下午听到最实在的一句话,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我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会被忽略,渺小到一阵微风便能将我吹的摇摆,然后留下不甘和黯然,溺死在这条深不见底的“生活河流”里。
我重重的靠在了椅背上,又用手拍着脸,闭上眼睛,幻想着青旅在未来某一天被改造后的样子,心脏里控制命脉的那根血管似乎都被扯断了,一瞬间,铺天盖地涌起的,是沉痛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