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装修相当高档、类似于山庄的精神病院,江莱悦轻车熟路的找到负责人,办理了探望手续,然后我们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了一个采光很好的病房。
宽敞的房间内,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女人,医生告诉我们,她预计会在一个半个小时后醒过来。
我和江莱悦轻轻将物品放下,然后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女人,她的面容显得有些衰老,额头已经冒出了白发,却依旧掩盖不住曾经的风华,她安静熟睡中透出的优雅、淡然,我猜测这应该是江莱悦的妈妈,因为她们眉眼之间有那么多的相似。
江莱悦将椅子拖到病床前,手肘支撑在床上,托着下巴,望着病床上的女人,一脸安然幸福。
我拿起苹果,想给她削个苹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水果刀,这才想起来我们正在一个类似于疗养院的精神病院,如果不是门口生硬的文字,我会以为我是陪江莱悦来探望归隐的母亲。
小片刻后,我发现江莱悦伏在床边睡着了,可以猜测的是,她从昨晚到现在基本是没有休息的,我伸手将她和自己的手机音量模式都调到最低,奢望着他能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好好的睡上一觉,此刻,她不再是无家可归的猫,不需要成为竖着刺的刺猬,她只是一个在撒娇中睡着的柔弱女子。
我在沉默中静静的等候,和医生预测的时间差不多,江莱悦的母亲果然先醒了过来,她对我恬静一笑,然后便将目光注视到伏在床边的江莱悦,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
我很有默契的保持安静,然后看着江莱悦妈妈轻轻起身,批好衣服示意我走到对面加了几层防护的阳台。
来到阳台上,我很恭敬的和她打了招呼,喊了声:“阿姨好!”
“悦儿带你一起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我叫余航。”
“别叫阿姨,不亲切,叫我秦姨吧!”
“好,秦姨。”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微笑着叫了声,秦姨有些激动,握住了我的手,用真挚的表情对我说道:“虽然之前没见过面,但我还是正式的给你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莱悦的妈妈,一个南方人!”
我不知道秦姨为何要强调自己是一个南方人,而她便小声的为我介绍江莱悦。
我已经非常熟识,对她笑了笑,表示自己已经和江莱悦认识很久了,是很好的朋友,而秦姨则表现的很诧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好几遍,又不确定的问道:“你真是莱悦男朋友?”
望着她渴望的眼神,我一时间没了主张,在秦姨情绪波动的时候,我不敢擅自说话,生怕刺激到她。
这时候,秦姨转身走到房间,推醒了江莱悦,欣喜的问道:“悦儿,你说等你有男朋友就会带来给妈妈看,这么些年你终于带人来了,这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吗?”
江莱悦面露为难之色,我知道她很想敷衍一下情绪波动的秦姨,可又碍于我的感受,迟迟没有开口,所以尽管步伐很快的向我这边走来,但仍能感觉到她有些忐忑。
秦姨终于开口向我问道:“小伙子,你真是我们家悦儿的男朋友。”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秦姨精神再失控,最终只能靠药物压制,弄得这场生日会不欢而散,伸手攥住江莱悦冰冷的手,笑着点了点头,而江莱悦似乎在回应我,握紧了我的手,又低着头,一副腼腆的模样。
江莱悦还想说些什么,秦姨却冲我们挥了挥手,示意先去吃饭,她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得出口。
……
一个明亮的餐厅里,秦姨执意安排我与江莱悦坐在一边,她独自坐在另一边。
这里吃饭好似也故意有着仪式感,需要点单,我则从服务员的手中接过了水壶,为秦姨倒了一杯水,而一贯洒脱的江莱悦,却显得有些拘谨,或许是因为秦姨把我当成她男朋友的缘故。
我帮江莱悦也倒了一杯水,又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不用太拘谨。
江莱悦乖巧的点了点头,这模样简直与往常判若两人。
秦姨终于点好了单,按照惯例,此时,秦姨应该询问我的家庭背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问,这让我很是诧异。
再想想也就明白了,我多少听过江莱悦的身世背景,即便江家再有钱,江文不是照样找小三,弄得江莱悦从小就饱尝家庭破碎带来的痛苦,而钱财、身世背景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重要,有时候新闻经常爆出女方漫天要价,我想这正是因为自己对感情和未来不自信,所以才要靠这些外物去维系一段感情,最终忽略了虽然过的是日子,却不该让金钱成为全部,从而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和另一半走到了一起。
而这些问题正是因为盲目的对婚姻失去自信,在不敢再放纵的适婚年纪随意找个人嫁了的结果,最终将对婚姻的不满转移到物质保障上,这个时候,其实生活已经成了一张网,网住了可以飞的翅膀,而我们自己也忘却了在碰撞中,脆弱会累积成担当……
这时,秦姨喝了点水,先打破了沉默,她向江莱悦,问道:“最近工作忙吗,手头上各项事务可还应付得过来?”
江莱悦看了看我,才答道:“不算太忙,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有时间休息的。”
我瞬间意识到久居疗养院的秦姨可能还不知道江莱悦已经失去了一切,这也不能想通,江莱悦又怎么会将这些事告诉秦姨,增加她的心理负担,这对她的病情毫无好处。
秦姨终于顺势开了口,对我说道:“余航,你支持她做事业可能顾不上家吗?”
我点了点头,道:“我支持她。”
秦姨面色有些冷的说道:“那你说说看,可以纵容一个女人在外打拼,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做事业不分男女,事业也不分大小,如果一条小溪汇入大河,那它可以不必跋涉千里便可以安稳一生,如果一条小溪非要执意跋涉千里汇入大海,那我们也不能说它就是错误的,毕竟那里有更辽阔的空间和未来,追求决定生活格局,这不是纵容,是包容。”
在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秦姨忽然表现出一种:只有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才有的那种气场,对着我和江莱悦说道:“你们就是活的太明白了,所以什么都得不到。我那些同学,当年什么都糊里糊涂,该结婚结婚,该工作工作,现在什么都有,不像我现在被弄得一无所有。”
江莱悦显然为这番话伤感着,我并没有急于反驳秦姨,转而说道:“我觉得莱悦这点做得已经相当平衡了。”
我的话没有说完,秦姨便点头说道:“我愿意相信我女儿处理生活和工作的能力。”
秦姨显然还有很多话要说,江莱悦帮我解围了,她很平静的对秦姨撒娇,说想吃蛋糕了,秦姨话到嘴边,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而我更庆幸她就这么沉默了,因为我已经将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到位了,如果她还是不满的话,我也无计可施了,更生怕言多必失。
“悦儿,全家福照片带来了吗?”
江莱悦连忙从包中拿出一张彩色照片道:“当然带来了,你看。”
秦姨终于笑逐颜开,一边摩挲着照片,一边问道:“对了,你爸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今天怎么没来?”
江莱悦始料未及,连忙解释道:“我爸今天忙,所以没过来,我们别耽误过生日,他晚点就会过来看你。”
秦姨眉头紧皱,她忽然情绪波动的看着江莱悦,问道:“他已经很久没来了,答应陪我回福建过一段时间,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
“爸他真的忙……”
秦姨的语气愈发的痛苦,她还在口中不停的重复着“他忙、他忙……”
这两个字,我意识到这场景是触动了秦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又顺着江莱悦的话轻声安慰着秦姨,表示江文最近真忙,让她平息情绪。
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到秦姨,江莱悦示意我先离开房间,留她自己安抚,而我作为一个冒牌的“男朋友”,更没有胆量去面对这场面,就这么站在这冷冷清清的屋外,面对难以调解的场面,有些怅然若失!
长久的吵闹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又听到秦姨那充满哀怨的声音:“悦儿,你告诉我,为什么有些事情,我总感觉自己经历过,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你告诉我,我的记忆究竟丢在了哪里,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妈,想不起来,你就不要强迫自己去想了,有些事情忘记反而是一种解脱,你真的不要再这么为难自己!算我求你了,忘掉过去,好好生活,你还有我啊,答应我好不好?”
“不行,我要回福建,你爸肯定在海边等我,我要回去……”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到让人快要窒息的沉默,我透过窗户看到了江莱悦那近乎崩溃的表情,她终于低声对秦姨说道:“妈,他已经当你死了,你接受现实好不好,别再活在记忆里了。”
“不,我不信他骗了我,他说拿着那笔钱做大了生意就陪我回福建的,他不会骗我的……”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来,你的记忆为什么停留在过去。”
剧烈的争吵中,我听见了瓶子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几个护工从我身边跑过去,直接进了餐厅内,控制住了秦姨。
江莱悦有些心疼,连忙让医护人员松手,然后端起蛋糕,哭着哀求道:“妈,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
秦姨一阵愣神,抓着头发思考了片刻,忽然从江莱悦手中夺过蛋糕,一把扣在了她的头上,骂道:“你给我滚,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折磨我,我恨你!”
几个护工连忙将秦姨架了出去,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看到的是一个几乎狰狞的面孔,也许这也正是爱情被撕扯掉皮囊最终的模样。
江莱悦的身子忽然就软了,倚在餐桌腿上,不让自己跌坐下去,可是,那渐渐走远的惨叫怒骂声,让她的心破碎了……
她将全家福的照片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仰起头,眼泪便顺着脸颊落进了衣襟里,然后愤恨的将照片撕了个粉碎,企图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去缓解心理的剧痛,她崩溃了,屈膝抱腿埋着头,顶着一头的奶油,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