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人醉完全就是一副皈依古象宗的苦修士模样儿,一身风尘,满脸沧桑。
就算他现在自己站到遥儿面前,承认他就是沈人醉,遥儿也不会相信那么漂亮俊俏洒脱的一个青春男儿,居然可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老楸树皮似的皱纹,那枯瘦的完全看不出一点潇洒浪.子味儿的身材,还有那双脏兮兮的脚丫子,这样一个苦行人,会是那个夺人心魄的沈人醉?
可他的确就是沈人醉。
这一手化妆易容术果真是妙诀,不愧是江湖人称“千面醉狐”的人儿。
沈人醉看到了遥儿,就在那个饭馆掌柜的递过钵盂的时候。吃惊之下,沈人醉差点儿把饭碗都撒了,他一路追踪到这儿来,本来是盯着弥子暇的举动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遥儿居然也到了这里。
他果然与弥子暇走到一起了呀……
沈人醉想着,突然在这异域他乡遇到了她,让他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遥儿,咱们真是缘分啊!
一个挺着大肚腩,带着两个仆人从沈人醉身边经过的富态贵人,忽见这位苦行人向他微微含笑,忙不迭站住脚步,双手合什,毕恭毕敬地向这位大师深深施了一礼……
另一边,扮成大富商,贴了大胡子,还特意在肚子里塞了东西,弄成一副大腹便便形象的弥子暇这身行头装扮可没有沈人醉的妙绝,那臃肿的身子反倒有些搞笑。
他对遥儿说道:这一次,让呼义护送咱们去。随行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放心,凭他们这些纵横孤竹玲花之人,这一路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秋姑娘撅着小嘴儿站在一旁。
踏上古道,就是离开齐军的完全掌握区域了,自从玲花地区被狄人、燕国瓜分,他们的势力不断向南渗透,如今战事一触即发。
这条西行迂回而北上的古道,两侧俱是山岭,岭东就是狄人,岭西就是遥远的西域地区,东方之人很少涉足,倒是西域偶有来人,带来迥异的文化与风情,最为著名的就是那金发碧眼的胡姬。
这条古道最宽处有百余里,最窄处仅容数驾马车通过,一旦受到攻击将十分危险。
而这一大片区域如今既无齐军驻扎,也没有狄人军队,双方以此为缓冲带,也就造成了这一地区情况更加复杂,除了马贼盗匪纵横,有些商队也时不时的会客串一回马匪,掳掠其它比较弱小的商队,而生活于其间的一些小部落,更是半民半匪。
弥子暇坚决不许秋姑娘再跟下去,要她在淖尔安心等候自己回来,秋姑娘很是不悦,不过她也知道弥子暇看似很好说话,如果自己过于任性,惹他生厌,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心中虽然不悦,却也只好答应。
商队启程了,弥子暇扮成大商人,呼义是商队护卫首领,而遥儿、高鱼儿、沐丝娜三人则混入队伍,成了骑驼拉货的“淘金”随行小商人。
当他们的队伍走上大街,准备拐往西城门的时候,恰见一队驻军士兵,扭着几个狄人汉子向衙门方向押去。
高鱼儿向遥儿凑近了些,小声道:遥儿你所说的揪出狄人斥候的办法,钱将军已经知道了。军令传达下去,这一个月来,孤竹各郡县及部落,但有因意外而暴死的壮汉。与其来往密切的人都有重大嫌疑,钱将军吩咐,先把他们抓起来,再行甄别。
沐丝娜眯着眼看着那被押走的一行人,说道:各郡县同时行动,他们便少了警觉和准备,现在抓起来的人,从他们家中都搜出了诸多证物,嘿!十个里头,顶多一两个冤枉的,妹子你这一计当真不错,不过,这办法也只能用这一回,以后他们必定更加小心,不会再把赃物和凶器藏在家里了。
遥儿微微颔首道:不过因此一来,他们再想行刺暗杀,总要多了许多顾忌。毕竟。就算没有证据,突然有人暴死,也是一桩嫌疑。
高鱼儿和沐丝娜点头称是。
姑墨城,军大营,钱仁杰和仇神机次第从一座帐篷里走出来。
钱仁杰微笑道:这个叫遥儿的百骑女卫,还真有些心计。这一次突然动手,抓起来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冤枉的,虽然不能就此根绝潜藏在孤竹的狄人斥候,却也让他们元气大伤了。
仇神机眼珠微微转动着,对钱仁杰道:将军,已经查明身份的狄人斥候,仇某是否可以随时调讯?
钱仁杰道:哦?仇将军的意思是?
仇神机笑道:哦,没甚么,我就是想从他们那里多了解一下东狄的情况,回到京里大王问起时,仇某也好心中有数。
钱仁杰听了仇神机的理由,微笑道:自然使得。
他扭头对一位行军司马吩咐道:吩咐下去,仇大将军有权调审被抓的狄人奸细,不得抗命!
喏!
行军司马躬身应了一声。
仇神机转过身去,嘴角攸然掠过一丝诡谲的笑意。
……
弥子暇的队伍离开淖尔,一路西行,渐渐从孤竹踏上了古道的地面。
越过一座名叫敦煌岭的大山,整个地域环境比孤竹便渐渐有了不同,
远处是亘古不化的雪山,峰峦叠嶂,隐约间仿佛一条白色长龙,在瑰丽的阳光下蜿蜒起伏。而正前方,则是千里沃野,夹峙于南北两面绵亘无尽的山岭间的原野不像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般浩翰,却因为雪山与原野的对照,而显得瑰丽壮观。
天空湛蓝,洁白的云似乎低得举手可及,远处是壮观的雪山,脚下是柔软的草地,风轻柔地拂在身上,不时有牛哞马嘶和骆驼的嘶叫,为本来就很热闹的车队增添了几分热闹。
这种长途的旅行,本来很壮观的景象看久了也会乏味的很,队伍里的人都想着法子找乐子,说鬼怪、聊女人,嘻嘻哈哈,自得其乐。
遥儿三人并肩躺在一辆健牛拉着的车子上,四仰八叉,头枕着手臂,脸上扣一个遮阳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然而在这悠闲自得的车队外围,前方和左右相隔五六里外的地方却有警惕的游骑在认真地巡弋着,喻示着这里是一个有着无数潜在危险的地方。
天将傍晚的时候,队伍恰好赶到一个小小湖泊旁边。有经验丰富、将整个古路烂记于胸的向导就是有这个好处,他能记住每个湖泊、河流、水塘的位置,准确地控制着整个车队行进的速度,叫你在准备扎营的时候,正好停在有水源的地方。
车队停下来,大车被卸下,骆驼和牛马被拉到湖边饮水,已经消耗一空的水袋则一一灌满,以备明日路上继续饮用。负责生活做饭的人迅速在草地上掏出了灶坑,缕缕炊烟随风飘起。
小狼王呼义抖擞精神,开始安排大家如何扎营,以及巡逻哨探。
等到繁星满天的时候。大家已经酒足饭饱,庞大的驼城摆在最外围,如同一座堡垒的第一道防线,之后是用车子和大量的箱笼麻袋堆砌成的第二道防线,最后才是搭建起来的帐篷群。
每一道防线都有人睡在那儿。可以随时投入战斗,此外在最外面还放有流哨,因为是晚上,担心有人夜袭,所以除了临水的一面。其余三面都放了两层游哨,一层在五里开外,一层远放到十里之外。这样的阵势,不管是马贼还是狼群,都不敢轻易进犯的。
营地中生起了篝火,他们路上猎到了一些野味,晚饭时来不及宰杀清洗。这时已经拾掇干净,架到了火堆上,白唇鹿、雪鸡、黄羊……,烤了一会儿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高鱼儿和沐丝娜一开始并不踏实,但是一路下来。眼见这支队伍戍卫扎营、行进警戒的章法,已经完全放了心,反正他们只是负责配合遥儿的,凡事有遥儿作主,如今也放下了心情,在火堆上烤着黄羊肉,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遥儿姑娘,我们东家要你过去一趟!
遥儿也坐在火堆旁,正跟高鱼儿、沐丝娜说着话,他发现高鱼儿倒也不是个什么时候都沉默寡言的人,大概是一见了陌生女人就心怯腼腆,与他在一块儿长久相处熟悉之后,他也是谈笑风生,非常外向的一个人。
正说着,忽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护卫走来对他高声嚷了一句,遥儿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跟他走去。
那个大胡子侍卫把遥儿带到弥子暇的住处前面,弥子暇正负手站在帐前。沐浴在一天星光月色下,眺望着远方风景,习习的晚风吹得他的衣袂不断起伏。
遥儿举步走过去,站到了弥子暇的旁边,弥子暇没有回头,却知道是她来了,弥子暇指指左右夜色中黑压压的山峦,说道:两山夹峙,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东隔狄蛮,上通北疆,进则可以控制狄、燕,退则可以保卫孤竹,此实为我中原之咽喉要地。
遥儿赞同地道:一路行来所见,此处确实险要,这两面夹峙的山岭可以成为中原的重要屏障,国家强大时,由此而进,可控扼北疆,国力衰弱时,有此要地,也可以最小的代价,进行有力的防御。
弥子暇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努力把它拿到手!
遥儿皱了皱眉道:可是这里本来就已经被我们拿到手了,为何又会失去?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如此这般已非一次了。
弥子暇道:因为我们的敌人同样不弱!最重要的还是人心向背,占领一个地方容易,要得到一个地方的人心却难……想把人心再争取回来,那就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了。
遥儿道:如此说来,得也不易,失也不易,守也不易,不守也易,怎生想个法子,永无后患才好。
弥子暇笑道:你又在痴心妄想了,世间哪有永无后患的事情……我们做事,只求纵意此生,快活今世,那就够了。千秋万代么?诸侯百国生生灭灭的历史早就告诉你了,那是一个大笑话,后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后人自己去操心吧!
遥儿笑道:弥兄胸襟宽广,气度洒脱,着实令妹妹佩服,不过弥兄特意叫小妹来,就为发这番感慨的么?
弥子暇摇摇头,向左侧乌沉沉的山峦阴影指了指,说道:咱们沿这大雪山,再往前赶三五天,就能到达敦煌窟谷,到时,我为你引见一个人。
遥儿疑问道:什么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