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边,穆夫人见了这般情景,不禁莞尔,对裴纨道:“穆上玄惯会胡闹,如今又别出心裁,想参加万国蹴鞠大赛,就凭他手下这么一班货色么……不过……”她说着,看了场上一眼,又不禁轻轻点头。
裴纨道:“公主,他们或者不是个个高手,可是其中不乏高人呢。你瞧那个粗壮的大汉,蹴鞠功夫纵然比你我稍逊,却也不差几分,至于另一个……”
裴纨的目光盯在遥儿身上,轻轻地道:“那个小道姑,恐怕比你我还要高明几分。”
“哦?”
穆夫人本来心情不好,没有太过注意比赛的过程,直到因为遥儿出人意料的进球,这才引起了她的主意,这时听了裴纨的话,也认真观察起了场上的情形,目光淡扫之下,正落在了沈人醉身上。
沈人醉如今剃了光头,穿着僧衣,与那日锦衣小帽的模样大有不同,但眉眼五官宛然,裴纨最先注意到了他高超的球技,一眼认出这个就是当日那个锦衣小帽与自己激烈交锋的男人,但他的目光不在此,他又更重要的目标。而穆夫人则不然,因为沈人醉洒脱不羁的气质神韵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只看了一眼,她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这个人。
“是他!是他!他怎么做了道士?”
穆夫人不禁惊咦了一声,裴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穆夫人摇摇头,目不转晴地盯着沈人醉。裴纨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裴纨忍不住又认真地看了遥儿几大眼,这一眼,隐隐约约,竟也生出眼熟的感觉。
比赛在继续,穆夫人不再像刚才一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观战了,她很认真地看着,看了许久,忍不住对裴纨道:“那清秀小光头的蹴鞠之术,也很是不错,果然要比我还要高明些。”
裴纨一笑道,又接着话题:“你看,那小道姑比沁梅如何?”
穆夫人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如今与沁梅不相上下,来日临安之花比赛时,若她果然参赛,当比沁梅技高一筹。”
裴纨蹙眉道:“怎么会?蹴鞠练到这种境界,再想更进一步,已是难如登天,你如何可以确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能超过沁梅。”
穆夫人微微一笑,道:“很简单,因为此小道姑并不熟悉蹴鞠,她还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裴纨吃惊地道:“如此高妙的球技,你居然说她不会蹴鞠?”
穆夫人没有答他这句话,而是微微蹙起黛眉,疑惑地道:“奇怪……球在她的脚下就像活了一样,而她对蹴鞠似乎还不是非常熟练,那她这球技,究竟是在哪儿练的?这个小道姑……真是有趣!”
这场蹴鞠结束了,大内的宫娥女卫们进了六个球,而白马观众道士累得跟孙子似的,却也只输了一个球,得了五分!当然,这只是普通的较量,只是一节比赛,而正式的比赛可不只一节,看野道士们的模样,如果再比一节,怕是大多数人根本跑不动了。
另外,这内卫中也未尽出高手。
穆夫人和裴纨未下场,沁梅就是大内队的第一高手,她采用了以中驷对上驷的手段,让青梅和红梅盯紧了沈人醉,自己则敌对天诺,六球之中她独进五球。
在这场比赛中,最惊喜的就是遥儿小道姑了,她的球技和对蹴鞠技巧、规则的掌握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灵活,到后来,红梅和青梅不得不分出一人来防守于她,但遥儿还是连连进球,比分紧追谢沁梅,两人正式交锋的机会虽不多,整个赛场实际上却成了他们两个人的较量。
宫娥们觉得没有大比分超过白马队,心中很是不服,本来嘛,她们还有许多第一流的蹴鞠高手没有入场呢,比如穆夫人和裴纨。要不然,她们相信至少能超这群野道士十个球。
比赛虽然结束,穆夫人依然盯着沈人醉。她看见醉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场边,与旁边那个纹身的壮汉说笑着,撩起衣襟擦着额头的汗水,他一笑时,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穆夫人心神一阵恍惚,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个英俊男子的身影,与眼前的沈人醉悄然重合在一起。
那个人,那时候也是这般年轻,穿着一身与沈人醉的武服相似的箭袖,他爽朗地笑着,拾起衣襟擦汗,与几个好友有说有笑地从看台前走过,一脸的阳光,映着他的笑,是那般灿烂。
同许多偷偷摸摸瞟着台上的大王和王后,有意做出威武姿态的少年相比,他的步伐显得那么从容、那么随意,可是随意中却又透着潇洒、透着飘逸。
当时父王的头痛病又犯了,正在隐隐作痛,他扶着头,用食指轻轻地按揉着眉心,母后则在扫视着台下所有刚刚结束比赛的权贵子弟。那一天,是母后为了给她挑选佳婿而特意举办的一场蹴鞠大赛。
她那时还很年轻,很活泼,也很直率、很大胆。她看见了他的笑,少女的一颗芳心便一阵恍惚,仿佛被天上的阳光晃花了眼睛,她几乎想都没想,就伸出手,指向那个从台前悠然而过的少年。
她的心像小鹿般在胸口乱撞,声音微微带些羞涩的颤抖,但她的声音很大,以致当她说出口时,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大声道:“就是他!阿娘!女儿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这一声喊,仿佛玄天门上的晨钟,从台上轰然传开,荡漾在她的心尖,让那心尖好一阵抖颤…………穆夫人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泪光,她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的雾气,沉声道:“把那少年,给我唤来!”
她的纤纤玉指,所指向的,正是与人谈笑着披上素色道衣的沈人醉。裴纨微微有些诧异地瞟了她一眼,眸中的波光潋滟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沈人醉被一个宫娥引到了穆夫人面前,穆夫人并没有大剌剌地坐在那儿等他过来,她已先杨帆一步走出屏帐,站到赛场边上,那种踌躇中带些迫切的模样,仿佛一个初会情郎的少女,裴纨对她的忘形更加惊讶了。
沈人醉知道,如果被穆夫人看到了他,或者会产生疑问,甚而把他叫到面前问个清楚,他心中并不担心。穆夫人虽是公主中的公主,大齐国最受田七娘宠爱的女人,却未曾听说过她有什么飞扬跋扈的行为。
所以沈人醉心中甚是坦然,他走到穆夫人面前,从容一礼,恭声道:“小道见过公主。”
见到沈人醉走向帷幔深处,遥儿飞快地溜了一眼,正看见站在一旁的裴纨,遥儿把他的模样深深地铭记在心中。而裴纨正好奇地看着她,被她看了这一眼,心尖儿竟然一颤。
那种眼神儿,看似只是随意的一瞥,可是裴纨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被她看这一眼,裴纨竟然有种很危险、很深入、很莫名、很无辜的感觉。
他是珠帘宰相,齐君之下第一人,什么时候怕过人来?
裴纨只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有些气恼于自己竟然有些畏惧一个小道姑的目光,于是把胸挺了挺,目光勇敢地迎回去,而遥儿却早已收敛了目光,让他的反击落在了空处。
两个贵人被两个人搅动了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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