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三思得意洋洋地道:你们说,这份口供送到大王面前,大王会怎么说?
周信海兴奋地道: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冉祖雍、宋之逊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连声道:不错!这一回终于可以把他扳倒了!
监察御使姚绍之毕竟是专门处理刑狱公案的,对这方面的事情比他们了解的更多,略一思索。急忙说道:且慢!各位且慢欢喜,这件事,只有仇神机脱不了干系,万一未央侯弃卒保帅,推得一干二净,如何能拉他下水?
田三思晒然道: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仇神机是他田承乾门下,没有他首肯,仇神机敢在孤竹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么?真把孤竹搅乱了,仇神机就有把握由他来挂帅,统领北边兵马?明摆着,此事必是田承乾策划!
姚绍之道:侯爷,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未央侯圣眷正隆啊!
田三思目光一凝,沉声道:什么意思?难道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弃而不用?
姚绍之阴阴一笑,道:如此大好机会,怎能弃而不用?卑职的意思是,未央侯圣眷正隆,只怕他狡辩一番,大王有心为他开脱,那样一来,仇神机的事就沾不到他的身了,咱们得让他越陷越深,再难摆脱干系!尤其是,得让他失去圣宠,那时方可一举得手!
嗯……
田三思终究不是鲁莽无智之辈,经姚绍之这一点拨,那急于扳倒田承乾的热切念头渐渐冷却下来,仔细想想,如果贸然出手,以田承乾现在受宠的程度,皇帝的确有可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田三思冷静下来,拱手谢道:幸亏绍之提醒,本侯莽撞了,那么依你之见,本侯该当如何?
姚绍之道:侯爷,未央侯现在最想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抓兵权,二是夺嗣。而抓兵权的目的,也是为了嗣位。如今,孤竹之事不但未能如其所愿,反叫钱仁杰捡了个便宜,不但退了十万敌军,而且叮咛泉大捷斩敌两万余众,立下赫赫战功。
那些宰相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他们一定会趁此机会,把北域十数万兵马的大权抓到手,未央侯于此处失意,必然更加迫不及待地争夺王储之位,侯爷不妨示弱于他,让他毫无顾忌地去争夺储君位!
姚绍之说到这里,宋之逊恍然大悟,拍手道:妙啊!这一招‘捧杀’,杀人不见血,果然是妙计。
田三思还没悟透其中关键,赶紧问道:妙在何处?
宋之逊阴笑道:若是未央侯先夺兵权,再广植党羽,等他势力大成,这王储之位自然而然便是他的,可他若现在就急吼吼地打大位的主意,那意味着什么?大王年事已高,可是她老人家并不服老啊!大王会高兴么?
田三思迟疑道:万一弄假成真,那怎么办?
这时候周信海也想通了其中关键,忙道:侯爷,此言甚有道理,没有咱们拦着,就没人管了么?那几位宰相,可是瞧咱们田家的人没有一个顺眼的,未央侯愿意跳出来,就让他们两边拼去吧,咱们可以坐山观虎斗。
万一未央侯真的击败了宰相党,有望被立为王储,那时咱们再出手也不迟,只要这人证往上一递,最差也不过就是现在递上证据的结果,如果成功,则可以叫他一蹶不振,再无复起的机会!
田三思沉吟半晌,冷冷地笑了起来:今日宴后,田承乾特意留下本侯,敲敲打打了一番,暗示他要争夺王储之位,叫我不要拖他后腿,俨然是以田氏家主自居了。听你们这一说,看来本侯倒是真要让他一让了!
冉祖雍忙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未侯登高,实临深渊,容他猖狂一时,又能如何?
田三思展眉大笑起来:说得好!那本侯就容他猖狂一时吧!哈哈哈哈……
……
沈人醉的身子很诡异地扭曲着贴伏在悬崖峭壁上,看起来也不知是像弭耳将搏的猛兽还是卑飞敛翼的鸷鸟,不过……实临深渊却是一点不假。
沈人醉自华山绝顶跳崖自尽时,的确是萌生了死念。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可他很清楚姑姑掌握着多么巨大的力量,姑姑如果想让遥儿死,遥儿就一定活不成。以一人武勇之力对抗一个权倾天下的教派,那只是传奇故事里的幻想。
所以,当姑姑说出他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着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一结果,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一结果。因为他担心姑姑会再改变主意。
他知道,姑姑高傲至九天,素重然喏,她既然亲口提出了这一条件,只要她履行承喏,姑姑就是再如何不甘,也绝不会自食其言。
山崖陡峭,山间的风更是强劲无比,沈人醉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一路翻滚而下。身子几度磕碰在突起的岩壁上,摔得遍体鳞伤。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要粉身碎骨了,但是散开的衣襟却意外地挂住了一棵斜生于陡峭岩石上的松树。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他已经脱离了姑姑的视线,没有人会想到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依旧可以活命,他此时就算逃走,只要不暴露行迹,姑姑依然会认为他已摔得粉身碎骨,依然会信守她的承诺。
那么他未尝就没有机会再与遥儿在一起。
上好质料的衣服只是为他支撑了那么一刹,时间虽然短暂,却足以唤起他求生的意志,想法在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他的手就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藏在他袖中的飞抓灵蛇般吐出,在他衣襟断裂的刹那,缠住了那棵老松树。
然而,在他萌生了求生之念以后,他才发现身处这个位置,想死不难,想活却难如登天。此时的他,身悬绝壁之间,孤零零地挂在一棵老松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边的岩顶远在云雾之中,下边的地面也在云雾之中,他身在半空,当真是上下两难。
可他不能不有所动作,停在这儿是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的,他只会活活饿死在这里,那比摔死更让他恐惧。
这一路翻滚而下,他的身子被强劲的山风不断地拍打在崖壁上,刮碰在突起的岩石上,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尤其是大腿右侧被一块尖锐的山石划破了一道口子,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入注,如果不及时包扎,可能不等他被饿死,就得失血而死。
沈人醉爬上松树,撕下破烂的衣衫紧紧裹住了伤口,便立即开始了他的逃生之旅。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他的体力消耗越大。
当年,他被亲生父亲推进枯井,那是他这一生最黑暗、最恐惧的一刻。虽然最终他爬了出去,但是在向外攀爬的时候,他本也以为凭他单薄的身子、柔弱的双臂,是根本没有机会出去的,当时唯一支撑着他的,是他旺盛的求生意念。
今天,他义无反顾地跳崖,弃生求死,是为了他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如今,绝处求生,依旧是为了爱,为了她,为了不舍得!
为了不分离,虽然身在绝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也要硬生生地走出一条路来!
这样的绝地求生,对任何人来说,可能都只是死神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不是么?当你幸运地被松枝挂住,以为可以不必摔死的时候。你忽然发现,你爬不上去,也爬不下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幸好沈人醉练就了一身超卓的身手,他的手中恰好还有一只飞抓,这成了他逃生的希望。
饶是如此,他还是吃尽了苦头。
罡风紧贴着岩壁呼啸来去,他的双手必须紧紧扣住岩石,稍不小心,就会被风卷落。
他只能攀着岩石上突起的地方,一步一步谨慎地移动。有些地方平滑如镜,他就只能用飞抓一次又一次地抛掷向远方,直到它紧紧抓牢一块岩石,再把身体荡过去。
有些地方是一大片的光滑石岩,根本无法攀援,飞抓的长度也不能远及平滑崖面之外,他就只能冒险向下滑落,直到双手能够触及可供攀附的岩石。
有时候,他在身下几丈外的地方发现有这样可供容身的位置,但是却偏离了他的身形,他甚至还要再往回爬,以便让自己的身体落下时,能够恰好触及那里的岩块。
这种折磨,简直能把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活活逼疯,沈人醉却咬着牙忍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爬了多远,飞抓在多次使用之后已经绷断,变成了一小截没用的链子。身子在无尽的攀爬中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再也无力挪动分毫。而他此刻却正置身于一块倒三角形的岩石之下,像一只蝙蝠般挂在那里,进退不能。
沈人醉耳鸣心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脚一阵阵地无力。他终究是血肉之躯,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绝望地向岩下看了一眼,眼前仿佛有一层雾翳,若隐若现地闪出一抹绿。
再给我一块借力之处,再给我一点点力气,老天爷,求求你……
沈人醉暗暗祈祷着,身形弓起,蓄了蓄力,突然奋力向右前方窜去。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但也仅仅是触及,随即手松就向下跌去。
为什么?既然要我死,为什么又给我希望?
沈人醉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绝望的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