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邈略一犹豫,吱唔道:“呃……,本督给薰月土司下过请柬,只是薰月土司偶感不适,所以才命其长子代表他前来觐见钦差。”
武邈的部落实力不及薰月,可他又是本州的都督,是名义上的云郡最高长官,平时和白蛮交往,必然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是没有必要在洪瑟焱面前为薰月遮掩的,这几句话说的不尽不实,语气非常勉强,洪瑟焱自然听得出这是薰月对他的藐视和不恭。
本来只是凭此一事,洪瑟焱就不想放过薰月,如今他又惦记上了人家的女儿,这个念头就更加炽热了。
“如果我把薰月办成反贼,到时候薰月为求活命,还不乖乖奉上他的女儿么?”
洪瑟焱越想越妙,不禁捋着胡须桀然一笑!
……
一张纹路细密、平滑如纸的雪白绢布上,一枝狼毫锋尖如针,若沉若起,运走如飞,一个颦笑嫣然、娇媚可人的女子形象,便渐渐在绢上翩然浮现出来,洪瑟焱把笔搁在一笔,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绢布,仿佛抚摸在那女子可人的脸蛋上。
在邛郡时,他以谋反为名抓了薰月,薰月马上服软,向他送上大把的金珠玉宝,还送了两个美丽的蛮族女子给他,这令洪瑟焱产生了一个此人软弱好欺的感觉。他并不知道那些礼物和那两个美人儿,都是罗椛韵替薰月送与他的。
他觉得,只要再度拿下薰月,好生敲打一番,就足以令其他土司头人心生戒惧,纷纷送上厚礼,到时候只要稍作示意,薰月也会很爽快地认下他这个便宜女婿。
说起来,称得上美丽的女子其实不会相差太多,不管是五官、皮肤、身材、体态,很难有太大的区别。鹤立鸡群很明显,鹤立鹤群还会那么明显么?这时候区分高下的就是气质了。
罗椛韵送予他的两个蛮族美人儿各有可人之处,但是与嫣儿相比,便有了些小家子气。嫣儿是土司的女儿,蛮族的公主,自有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可是这种气质与京城的使相千金们又截然不同。
她毕竟是自由自在地生长在山野丛林中的女子,有种京城仕女所不具备的野菊花般的鲜姿和活力。这种区别,就像同样形状的一颗玻璃球和一颗钻石的区别,这样本该互不相容的两种气质完美地融合在她的身上,令她产生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迷人魅力。
正是这种在很多美女身上看不到的灵气儿,打动了洪瑟焱的心,他想要这个女人。而这一切就要看他施压的力度,他相信堂堂钦差,挟天子剑下视百官,足以令这些在西南一角穷蹦跶的山大王们俯首弥伏。
可是。力度够了,他还需要速度,他怕遥儿追来云郡坏他的好事,所以他已迫不及待地向云郡都督和刺史施压了,他相信这两个人不敢不屈服。御史台当初可以把一任任宰相当韭菜割,如今虽已大不如前,要收拾几个边州官僚总还是容易的吧。
云郡都督府就是武邈所在部落的原来的土司府,共有四进院落。第一进院落是公堂和牢房,第二进院落是土司办公和文武下属处理公务的所在,此外还有一座军械库,储放重要的军事物资。
第三进院落是私塾学堂、书房帐房以及土司宴请宾客、召开大型会议的所在。第四进院落就是土司一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这里还设有内书房、内帐房和一些必要的客房。
在整个建筑群中轴线的第四进院落里,庭院深深处,有一处大殿,这里是土司处置秘密事务、决策重要大事的所在,就算家里人轻易也不得进入。大殿是用栗木建成的,左厢房是椿木。右厢房用楸木,正合了“正立春秋”之意。祈望着传承万代,世世昌隆。
此刻,就在这处大殿上,云郡都督武邈和云郡刺史云轩正一脸严肃地商议着公事。大殿里没有其他人,大殿外五六丈处,就是四面环绕着大殿的高脚楼,楼下行人、楼上住人。楼与楼之间有长廊相通,持着梭枪的土兵在楼上四面巡弋着。
大殿上,刺史云轩沉声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武兄,你还要犹豫吗?”
武邈迟疑道:“老弟,不能轻举妄动啊!薰家和孟家是此地大族,传承千年,树大根深,咱们还当徐徐图之,谋而后动才成。”
云轩冷笑:“再谋而后动徐徐图之,那人家就要传承两千年、三千年、一万年了,到时候树更大根更深,你就能撼动他们了?要我说,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借助朝廷之力,把他们一举铲除,错过这个机会,他们还要世世代代骑在我们头上,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武邈双眉一拧,道:“你可想到了失败的后果?”
云轩不以为然地道:“能有什么后果?想要动他们的是钦差、是朝廷,咱们两家是迫于无奈,只好从命嘛。朝廷要是打过来,想要治理这里还得靠咱们,到那时咱们是朝廷的大功臣,从此就是咱们坐天下!如果失败了……”
云轩微微眯起眼睛,有些阴险地道:“那自然是洪瑟焱的错!朝廷上,会念着咱们的忠心,以后定会给以咱们许多好处。云郡这面,薰孟两家虽然比咱们势大,可是想把咱们吞了也能撑死他们。咱们只是畏惧朝廷、听命行事而已,他们又能如何?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武邈轻轻摇头,站起身来踱了一阵,成功的贪婪和对失败的恐惧在他心里反复交锋,挣扎不已。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机会的确难得,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咱们应该拉拢孟家一起打击薰家,你看怎么样?这样可以确保成功,而且一旦失败,有孟家顶着,薰家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云轩的脸色很难看:“文兄,以孟家的势力,如果拉他入伙,那薰家垮了之后,他们的土地和百姓,还轮得到咱们来接手么?到时候可不就成了孟家一家独大?孟家在这云郡说一不二,再也无人能制,我们不是更加难过?”
武邈想想也是道理,便道:“如果这样,咱们便把孟家抛在一边,合咱们两家之力对付薰家!”
云轩的脸色更难看了,道:“如果现在有几位小土司,联手想要吞并我的领土,文兄会怎么做?”
武邈眉头一挑,道:“他们敢?咱们兄弟是什么交情,我自然全力以赴,派遣兵马助你解围!”
云轩道:“如果你我交情一般,甚至老死不相往来,那又如何?”
武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蹙眉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道:“那我也要出兵,还反了他们了,敢坏了规矩,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那还得了?再说,你要是倒了,他们吞并了你的领土和子民,势力壮大之后,就该对我下手了!”
云轩激动起来,黑红的脸庞因为充血颜色变得更深了,他激昂地道:“不错!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从中原请了有学问的读书人来教我学问,我熟读中原的史书后,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中原王朝更迭是那么的频繁,不管多么强大的王朝,最多两三百年,一定会被其他的王朝所取代,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在我们这里,一千年前谁最强大,一千年后还是他的家族最强大?
为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土司捆在一块儿都不及中原的女王强大。也没有他们那么严格的完善的制度,可是我们这里尽管各个部落之间常常发生征战。却总是不痛不痒,一千多年下来还是一千多年前的格局,当初是土司的他的子孙还是土司,当初是头人的他的子孙还是头人,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为什么?”
武邈被他这个话题吸引住了。好奇地问道:“你说为什么?”
云轩道:“就是因为每一代的土司和头人们,都是你方才的这种想法!这么想当然没有错,因为不这样做。今天被吃掉的是别人,明天可能就换了你。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我们这里会是这样?
因为我们这里有强者,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可以像中原的女王一样把整个天下变成他家天下的那样一个人。所有人都想更强大、都想往上爬,都想得到更多,也都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
我们这里有大土司、有小土司、有大头人、有小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子民,谁想吞并别人的领地和子民,都会受到其他所有土司和头人的敌视,担心你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于是所有人会联合起来,把你打压下去!
想向更强大的土司挑战,除非联合其他所有更强大的土司,可那样一来,得利的只能是那些更强大的土司,我们何苦来哉。不联合那些比我们强大的土司,谁想蠢动,就会被所有强大的土司当成害群之马联手消灭。
因此,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家会一起维持这里的传承秩序,不希望它发生变化。这就是我西南地区大族世家千年传承不衰的原因!可是现在不同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有了,武兄,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云轩越说越激动,跳起身来,唾沫横飞地道:“现如今,云郡地区这个秩序的最大维护者就是薰家和孟家,你我两家的实力仅次于他们,有朝廷给我们撑腰,至少可以确保其他大族不敢插手干预。如果我们失败,还有朝廷大军出面,这样的机会放过了天理不容!你文家世代祖宗都不会原谅你。”
武邈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你相信洪瑟焱的话?你认为朝廷会出兵?”
云轩道:“御史台的厉害,难道你没听说过?女王对御史台言听计从,他们说谁是乱党叛贼,谁就一定完蛋!”
武邈道:“可我听说俊下臣被贬官了,御史台已大不如前。”
云轩道:“俊下臣倒了,御史台却没有倒,从这次御使台奉旨巡察地方,查勘谋反一事,就能看出来。”
武邈沉吟不语,云轩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有退路!如果我们败了,还有朝廷,如果朝廷不肯发兵,那就抛出洪瑟焱以息众怒!进可攻,退可守,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折损一些兵马,可是比起我们可能获得的收益,难道不值得吗?我们将改变此地千年未变之格局啊!”
武邈被打动了,他抬起头,目中射出刀锋般凌厉的光芒:“你说的对!我赌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
御史台狗急跳墙、捏造流人谋反以自重是冒险;陈如之想顺势而为、举燎天大火一举烧光这群王八蛋是冒险;武邈和云轩想火中取栗,借朝廷之威挑战西南千年不变的阶级制度,何尝不是冒险?
谁说我们没有冒险精神,我们的官场就是一群冒险家的乐园。
洪瑟焱端详那绢上美人良久,又为她题下七绝一首:“独辫明灭系红绦,满头云锦分外娇。流苏俏向红颜窥,鬓云暗把刘海招。紧袖白衫洱海怜,绛红领褂苍山绕……”
题罢诗,洪瑟焱怡然自得地捋着胡须,陶醉地笑了。
……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在山间小道上响起,了望台上的土兵拾起弓箭,警觉地看向远方。
寨子的四角都建有高高的了望台,视野开阔,可以将四下里的动静尽收眼底。从高高的了望台上看去,山间小道上正有一匹棕色的马箭一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将马鞭在空中摇上一摇,然后再一鞭抽在马股上,非常有节奏,随着马鞭一记记抽下去,那匹马的速度更快了。
“是二管事!”
一个眼尖的土兵率先叫起来:“打开寨门,是二管事回来了。”
上半部竖着枪尖似的栅栏的木质寨门打开了,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又是狠狠一鞭,向寨子里冲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