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温没有理会李泌。
李泌虽然名声很大,但现在还只是隐居在嵩山或终南山里的一位山野之人,而且因为叶畅的横空出世,他的光彩被遮住不少,所以象吉温这样最为势利之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倒是刘骆谷,长袖善舞,曾经替安禄山招揽过李泌,而且一直关注李泌,故此对他倒是极为有礼。
寒喧几句之后,刘骆公与吉温离开,李泌眉头轻轻撩了一下。
他不喜欢安禄山这个人,觉得此人必不安份,若是朝中有事,只怕这个安禄山就是添乱者。但是他又必须承认,太子李亨现在需要安禄山这样的家伙支持。太子朝不保夕,需要边关大将手中的兵力作为后盾,从目前来看,安禄山是唯一愿意支持李亨的。
故此,联络安禄山,其实是李泌给李亨的献计之一,只不过,李泌的献计中特别强调,安禄山此人并不可信,要利用,却要小心利用。
吉温这厮,本是李林甫的心腹,后转投叶畅,再转向杨钊,他与安禄山走得这么近,是何道理
李泌却不知,吉温现在已生出叛杨钊之心。他正琢磨着这背后的关系之时,却听得人群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然后便见一队牛车缓缓而来,车上人额冠上去飘飘然有古风。
这伙人打扮成这般模样他们是谁啊有不明白的问道。
就是那伙洛阳算学馆的忘恩负义之徒另有人道:果然,这些会锱铢必较的不是好人,忘恩负义
嘘,胡说八道什么,人家叶中丞可也是精于算学,每年支奉朝廷的开销就十余万贯,你能说他老人家也是锱铢必较
瞿昙巽坐在牛车之上,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很清楚,今日若胜,此后青云直上,所有的轻蔑嘲弄,都如过眼云烟。但若是失败,他也必黄泉永坠,只要叶畅在世一日,他就休想再有起来的机会
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弟子们,他一振衣袖:下来吧。
算学馆的太学生纷纷自牛车下来,然后个个飘然而行,走向试棚。瞿昙巽看见试棚四周放着的火炉子,眉头皱了皱,只觉得脸上又疼了起来。
昨日叶畅那一巴掌可打得不轻,虽然他今早在脸上涂抹了不少东西,却仍然还可以看到一个手印。
自有京兆府的差役上前侍候,端茶送水不说,搬椅子挪凳子,甚至还给众人上了点心。瞿昙巽可是很少享受这种待遇,心中不由有些得意,看来想要叶畅难堪者果然不少,自己这次跳出来,算是抢了个头功。
瞿昙巽敢挑战叶畅,就象当初他敢对僧一行发难一样,都是以为对方乃是死老虎。他入座之后,便将袖子里笼着的一盒算筹展开,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然后闭目养神。
他身边的算学馆太学生们亦是如此,一般模样。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瞿昙巽睁开眼来,嘴角噙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叶中丞天下名士,自诩算学名家,为何还不来此
不等有人回答,他便徐徐自解:莫非叶中丞中握十万雄兵,却怕了我们这二十余名儒生学子
他虽然不是拼尽气力喊出来,但这声音也够大,让周围最近的看热闹之人听到了。有人听到,便有人没有听到,于是后边没听到的便七嘴八舌问起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一会儿,拥着看热闹的数万人便传了个记。
就连城头上的李隆基,也派人下来打听,小太监匆匆上去,将瞿昙巽的话说了一遍。
卑劣旁边的寿安急着护卫叶畅,当下便道:分明是说好了巳时开始,他自家来早了,为何怪别人
李隆基却是笑了笑,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昨日叶畅能给瞿昙巽一巴掌,今天瞿昙巽如何会不还回来,不但要还回来,只怕这厮还要拿走点利息。
果然,没一过儿,那边瞿昙巽又道:某乃下贱之人,叶中丞轻慢,原是理所应当,只是在场十万长安百姓,在上当朝天子重臣,叶中丞亦是不放在眼中么难怪天下皆传,叶中丞雄兵在手,早有反意,看来并非为虚。
此话说出来,那些听得到他声音的围观者顿时失声,一个个惊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责叶畅欲反啊
这样的指责,不是朝廷里小范围的争吵,而是在数万人面前,将朝廷内部的分歧曝露出来,若是朝廷不拿出一个交待,如何能平人心止谣言
过了几乎一息的时间,人群才嗡的一声响起。
叶中丞怎么会有反意,他对大唐最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有反意
这也难说,人心不足,叶畅他如今手钱有兵,想着那个位置也难免
少胡说八道,莫非你想掉脑袋不成,这事情,也是你我能乱说的
象是炸了的马蜂窝一般,瞿昙巽耳边全是这样的议论声,他嘴角得意地浮起一丝笑。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无非是那些想要对叶畅下手的大人物推出来的马前卒,甚至是走狗,他这只狗咬叶畅咬得越凶越狠,对那些大人物就越有用,他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也就越有保障
下边又闹什么,方才瞿昙巽又说了什么话城楼上的李隆基见得下边闹哄哄的,比起刚才声音还大,便好奇地问道。
小太监打听清楚之后,上来时便面有难色,迟疑好一会儿不敢开口,李隆基沉下脸来,知道定然不是好话,还是逼小太监说。小太监无奈,只能将瞿昙巽的话语转述了一遍。
李隆基气得几乎要将身前的茶玻扔下去
要靠叶畅谋反,可以上书奏明,可以寻人弹劾,唯独不可以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
这与其说是对叶畅的攻计,还不如说是对他李隆基的将军。
这个瞿昙巽,如今是国子监的助教吧,看来是安闲饭吃得太多了。过了会儿,李隆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太子李亨:亨儿。
儿臣在。
这等人物,终身不可用之。李隆基缓缓道。
儿臣记着了。李亨垂头应道。
但在李亨心里,却是另一番风云变化。
李隆基很少这样对他嘱咐某件事,莫非父皇是有意退位,所以才会如此交待
不过,瞿昙巽此人,不但要用,而且要大用
对于李亨来说,李隆基觉得不可用的人,那就一定是可用之辈。特别是这个瞿昙巽如今做的事情,甚合他意,让他觉得非常非常开心。
叶畅屡次三番坏他大计,还是李林甫的女婿,另外,叶畅本人的存在,也是对他帝位的一个威胁全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叶畅对他这个太子不假言色,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甚至叶畅拉着满城的权贵合资办商会,也没有让他分润得一星半点的好处
李亨对叶畅的恨意,与其说是来自于叶畅的所作所为,还不如说是他将自己对父皇李隆基前宰相李林甫的恨全都转嫁到了叶畅身上。他自己却不明白这一点,故此才会纠缠不休,甚至一提到叶畅便眼睛发红。
瞿昙巽并不知道,李隆基对他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极为不满,他离着李隆基毕竟太远,现在要做的,是迎合当朝敌视叶畅的权臣们的心意。故此,他对自己方才的决断非常满意,顾盼之间,便有些得意洋洋。
然而就在这时,听得外边马蹄声响,然后从城南,二十余骑小跑而来。
城头上的李隆基等得也有些心焦,正准备派人去催叶畅,听得旁边有臣子说了一声来了,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翘首向南望去。
叶畅一马当先,行在最前。
他身上着的是便服,而不是官袍,也不是武将服饰,只是一种紧身衣靠,类似于武师杂伎所穿的对襟窄袖短服。但与一般的对襟又不同,立领盘扣,被火熨斗烫得线条笔挺,让人显得英姿博发。在襟前腰前的两排四个口袋,大约是方便放置东西,这倒是与大唐此时的装饰颇为不同。
这身衣裳倒是不错叶畅然其实是个雅人。李隆基身为当代有数的大艺术家,审美还是有些超前的,看到叶畅这身衣裳,不由笑着道。
不仅叶畅穿着这样的服饰,他身后的诸人,也全是这般服饰,李隆基眼花,看不大真切,而视力好的,则看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年轻。
一个个都只是二十左右,大多数都二十不到,身材高大,体型健壮,和他们相比,那些算学馆的太学生们,就显得有些猥琐了。
这也难怪,叶畅等人外衣之下,都穿着棉衣棉裤,甚至还有羊毛织就的羊毛衫,他们又个个血气旺足,外头虽然冷,他们都不畏惧。而瞿昙巽带领的那些算学馆的太学生们,越是额冠博带让自己有古贤之风,就越是不保暖兜不住热气,加之平时欠缺锻炼营养也比不上叶畅身边的人,一个个在寒风中瑟缩,甚至有鼻涕淋漓者。
然后便看到叶畅等人下马,向着李隆基这边行了一个礼。他们动作都是整齐划一于净利落,一看就是精明强于反应敏捷之人。
这是大唐,大唐还留有一些两晋南北朝的遗风,颇有些美即正义的民间认知。故此,叶畅等人从人群中穿过走向试棚之时,周围顿时有人喝彩:好
赞
盛唐之包容,远胜此后,故此叶畅这等服饰,立刻吸引住了众人的眼球。不少年轻人,心中羡慕,只想着自家也要做一套这样的衣裳,骑马射猎,或者球场奔跑,当真是再英俊不过。
有那芳心萌动的仕女,看着叶畅身边的这些少年郎,眼睛便有些挪不开。再对比一下瞿昙巽身边的那些猥琐男,一个个顿时忘了方才瞿昙巽对叶畅的攻击了。
就算有记得的,此时也忍不住叹息:看叶中丞一行,个个便是忠义才智之士,再看那洛阳算学馆之辈,个个獐头鼠目,便是奸人宵小这也难怪,若非奸人宵小之辈,哪里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勾当
我看那个带头的,就是那个瞿昙巽,一瞧他模样便知其人狼心狗肺,你看他鹰鼻豺声,这等人物,若不是恶人,谁是恶人
正是正是,也不知道叶中丞为何被这小人迫到如此地步,以叶中丞权势,派两兵士便可将这小人擒下,直接打杀了事,何必这么麻烦
这你等就有所不知了,莫看瞿昙巽是小人,他身后却是有大人物。而且叶中丞乃正人君子,总不能象瞿昙巽这般恶毒小人一样不择手段。
有理有理
围观百姓们的声音传入瞿昙巽的耳中,他气得全身发抖,险些要风疾发作
他方才以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坏了叶畅名声,这让他昨天被打的事情,也成了叶畅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铁证。他原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一方可以利用百姓们同情弱者的心态,增加叶畅方的心理压力,这乃是兵法中所说的攻心为上。
结果,叶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带着人穿了这一身怪模怪样的服饰过来,便将他所有的招术尽皆破去,他方才的种种举动,除了让周围围观百姓觉得乃是小丑行径外,还多了个恶毒小人的名头。
而且那些百姓敬畏叶畅,对他却是不怕的,当下便有人大声叫骂,一个开头,连着便是十人百人应和,围观者纷纷指着他和算学馆的太学生怒骂,骂得众人灰头土脸,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精气神自然就萎糜下去了。
倒是叶畅,走入了试棚,听得外边叫骂之声,又走了出去,向着周围做了一个团揖。
别吵,别吵,叶中丞似乎有话说。
听听叶中丞说什么
叫骂声渐歇,叶畅再团揖一回,笑着道:今日所争,乃算学本领,非是球市,哪边拥护者声大便可士气大振,而是需要安静方成。等会双方较试,还请诸位安静一些,叶某在此谢过了。
众人微微骚动了一下,然后算是安静下来,叶畅这才转过脸,不过仍然没有看瞿昙巽,而是对着试棚中的一个绿袍小官:时间将至,君且去请圣人下旨,双方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