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沈家大少奶奶方进院子, 就见沈三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 见了她,僵硬地挤出丝笑容来,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大少奶奶心知他定是又在丈夫跟前挨了训, 朝他善意地点点头,赶紧进屋去寻大公子说话。
“怎么又跟三叔闹翻了?”大少奶奶一进屋就责备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非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回头婆婆晓得了, 又要说你。”
大公子原本面上一片寒意, 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敛去厉色,眉眼间笼上一片温柔, 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浩儿呢?”
大少奶奶倒了杯茶给他,一面收拾桌上的文书一面柔声回道:“方才玩了一阵, 累了, 我让碧玉哄他先去睡了。”说话时又想到了什么,笑道:“他又新长了一颗牙,而今一共有七颗牙齿了,整天依依呀呀的,好像真能说话一般。”
大公子闻言笑道:“我幼时说话说得晚, 他倒是比我聪明多了,不像我——”话说到一般忽又顿住,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苦笑一声,摇摇头,又道:“明儿我要带浩儿去师父坟上去拜祭,你回头准备准备。”
大少奶奶微微一愣,讶然道:“明儿不去衙门么?”
大公子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衙门里自然有人做主,我去了也是给人添乱,还不如偷个懒,大家还都自在些。”话虽这么说,可大少奶奶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甘。数年征战,最后得到的却只是怀疑与猜忌,换做是谁,也都不甘心。
“夫君——”
“罢了罢了,”大公子笑道:“这些年我总在外头,连浩儿出生也没能陪在你身边,于你们娘俩最是亏欠。以后能日日陪着,看着浩儿长大,也属难得。朝廷的这些事,便由着他们折腾就是,便是没了我,这不是还有老三么。”
他不说沈三还好,大少奶奶马上又想到了方才的事,忍不住低声劝道:“三叔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最是吃软不吃硬,你何苦总跟他过不去,弄得兄弟两个跟仇人似的。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沈家兄弟不和。”
大公子冷笑道:“嘴长在人家脸上,随他们说去。南边战事一了,我迟早要被架空,沈家日后便只能靠他。若还像以前那样行事,迟早要捅出大篓子,自己吃亏也就罢了,连累了府里头,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大少奶奶哪里不晓得这个理,只是一想到沈三的脸色,心里头就有些发怵,再见面前的丈夫这副无奈又颓废的神情,更是心疼不已。
大公子抬头看了看她,忽然笑起来,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瞧瞧你,眼睛都红了。有什么好哭的,我当初出征的时候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能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朝廷再怎么顾忌我,也得寻个好听的由头将我搁置,我琢磨着这几日旨意就能下来,说不定还能得个爵位呢。”
大少奶奶听到此处,眼泪都掉下来了,强笑着说道:“那敢情好,日后浩儿还能蒙荫承爵,省得长大后学你一般在外头卖命,还落不得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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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三日,大公子第二日派人再去胡同里打探消息时,那边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只要人不在京城里碍眼,随他到底怎么处置,大公子都懒得再过问。又过了两日,朝中终于有旨意下来,果然是封了爵,得了个一等侯兼云骑尉,每年有俸银三千两,禄米2500斗。
免不了又要庆贺一番,京里的权贵和大小官员也都客气地来捧场,嘴里虽说着恭喜,脸上却没有了之前的阿谀之色。明眼人都晓得这爵位里头所包含的意思,大公子虽说封了侯,却丢了军权,哪里还有先前的风光。
当然,沈家的这些事都打扰不到宫里的幼桐,她在宫中一住就是小半月,很快就与宫中诸位太妃公主混得熟络,每日闲聊话家常,日子倒是过得悠闲。三公主而今对她甚是信服,虽不能说是言听计从,但待她明显与旁人不同。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小皇帝对幼桐的态度,似乎对幼桐格外和善,有事没事总爱围着她转,问些不着边际甚至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弄得幼桐总是哭笑不得。她总觉得小皇帝另有企图,但他总不说,幼桐也不问,就这么一直拖着。
若说这宫中唯一与幼桐不对盘的,那就只有太后了,若非幼桐而今靠着大长公主这棵大树,她早就要朝她下手的,而今多了些顾虑不便出手,但每回见了,也懒得给她好脸色。幼桐反正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来,让她挑不出一丝错。
到了月底,幼桐实在不便再在宫中久待,这才出宫回崔府备嫁。大长公主使人整理了好几车的衣服首饰、日常用品送出去,直把众人羡慕的不行。
出宫这一日天光甚好,前一晚下了场小雨,将最后一丝暑气驱尽,空气中多了些新鲜的青草香,干净而爽利。大早上又放了晴,太阳却不大,照在身上懒洋洋的。
因大长公主忙于政务,便让安惠送幼桐出宫,幼桐不愿麻烦她,索性推了,笑道:“又不是头一回来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您身边也需要个得力的人伺候,随便找个宫人送我回去就是。”
大长公主也不和她客气,见她如此说,便应了,点了另外两个心腹的宫女送幼桐去崔府。回去的时候坐的大长公主的马车,一路上根本没有人敢阻拦,出宫的时候,幼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没听到徐渭的声音,心中略有些失望,同时又忍不住泛出相思之意。
左监门卫的守卫十分尽责,依照规矩问宫人检查了令牌后才放行。一同等着出宫的还有一辆马车,见大长公主的车在门口,那边就客客气气地等着不曾作声。待出了宫,那辆马车才开始动起来,迅速超过幼桐,冲到了前方。
这才走了没几丈远,忽听得前头马儿一阵嘶叫,尔后“轰隆”一声闷响,竟似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了墙上。随即,幼桐所乘坐的马车也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头小声道:“小姐,前头的马车把路给堵住了。”
幼桐眉头一皱,忍住了没掀开帘子往外看,只低声道:“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车夫才过来回话,说是前头拉车的马儿不晓得怎么受了惊,忽然停了下来,害得马车撞在了墙上,撞坏了车辕,这会儿已是不能动。又说吴家小侯爷已经唤人去搬车了,让幼桐稍候。
听到前头是吴小侯爷的马车,幼桐皱了皱眉,没说话。一旁的宫女和慧巧见她面上严肃,也不敢作声。过了好一阵,才听到车夫说通了路。正要再出发,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道:“耽误了崔小姐,真是抱歉。”
幼桐听出那是吴家小侯爷的声音,顿时想起当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想了想,没说话,只让慧巧代她回道:“小侯爷客气了,我们帮不上忙,我家小姐心中甚是不安。”
接连又寒暄了两句,幼桐怕被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左右不说话,只让慧巧代劳。到底只是偶尔碰到,吴小侯爷不便多说,客气了两句后,便与幼桐告了辞。待走了一阵,幼桐这才低声问车夫道:“方才是你跟小侯爷说我在车里吗?”
车夫赶紧回道:“小的怎敢乱嚼舌根。”
幼桐心中有了数,没再多问。
回了崔府,自然又是一番折腾,尤其是文颜,一见她的面就恨不得窜到她身上来挂住,一会儿抱怨说她一个人在府里头多么无聊,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最近京里发生的新鲜事儿,也不管自己的话里前后矛盾。
幼桐带回来的这几车“嫁妆”也让崔府上下好生羡慕,文颜倒是没旁的心思,只一个劲地说这个好看,那个好玩,旁人看着她的眼神却难免有些异样,有羡慕有嫉妒,还有说不出的酸味。好在幼桐也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然,除了挑了几样精巧的物事送给文颜外,便只有随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得了赏赐。
晚上用饭的时候,崔维远回了府,瞧见幼桐也在,略觉意外,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幼桐见他和崔二爷的面上都难掩疲惫之色,再联想到接连好几日大长公主都忙得不可开交,心中隐约觉得似乎朝中又出了事。
过了几日,果然隐约听到了风声,说是南疆又有些不安分,朝廷前些日子新任命的镇南将军半路上就被刺杀了,这派出的第二个,竟在京城外五十余里处遭了伏击,负了重伤,生死不测。
虽说南疆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但这并不妨碍京中的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尤其京城外的那场刺杀,很快有人将此事与之前大公子回京时的那次事件联系起来,又说南疆诸族不安于室蠢蠢欲动,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叛乱……
这话才传了没几日,南疆果然传来了叛乱的消息。与此同时,第三位镇南将军在接到任命旨意的当晚就被人刺杀了。京城中一时人心惶惶,很快就有人提及应请沈家大公子再次南征,而这个时候,沈家大公子已经领着妻儿去了城外的别庄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