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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西北

望春风 绣锦 4552 2024-11-16 16:45

  八十三

  六月底, 沈家大公子凯旋回京, 封太子少保,虽是虚衔,却大大地让沈家上下松了一口气。大公子回京后第二日, 便派了人去西北,据说是去收拾沈三的骸骨——他战死至今, 依旧未能下葬,甚至有传言说, 连尸身都被匈奴人焚毁。

  幼桐听到此消息时候, 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到最后,所有的感慨都只化作一声叹息。当初他费尽心思只为了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何曾想过功勋后的累累白骨, 忙活一场,却只落得个埋骨他乡的下场, 何其可悲。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幼桐的肚子也渐渐长大,到十一月份快要生产的时候,徐渭依旧没有回来。这几个月来,徐渭的信也少了许多,边疆的战报似乎并不理想, 几次交战,胜负参半。

  幼桐虽早料到这个结果,但心里不是不失望的, 好在徐夫人一直陪着,倒也不算太寂寞。十一月中,幼桐终于诞下了一个女儿,身体健康、哭声响亮,直把徐老爷和徐夫人乐得不行。因徐渭不在,徐老爷也不便越过他直接起名,只先取了个乳名唤作“阿宝”。

  阿宝十分乖巧听话,一点也不闹人,大部分的时间都紧闭着眼睛乖乖睡觉,只有肚子饿的时候才发出羊羔一般的咩咩声,连徐夫人都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乖的宝宝。满月后阿宝渐渐张开了,眉眼间似乎已经有了幼桐的轮廓,耳朵却是跟徐渭的一模一样——虽然幼桐并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似乎所有刚满月的宝宝都长得差不多。

  到第二年五月的时候,宝宝就半岁了,已经出落得粉雕玉琢,模样跟幼桐长得像,十分爱笑,见人就伸手要抱,一点也不怕生。

  可幼桐却渐渐地不安起来。自从四月下旬起,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徐渭的信,不仅如此,大家好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家里头的气氛十分古怪。

  除非是徐渭出事了,否则大家不会这么刻意瞒着她一个,一想通这点,幼桐的心就犹如放在火上烤一般。但她并没有急着去找徐夫人问个清楚,而是等到她去庙里上香这一日唤了云初进来一通逼问,一问之下,才晓得前些日子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徐渭已经阵亡了。

  虽说边疆并无公文,这消息有可能只是谣言,但幼桐猛地听闻此事脑中早已一片混沌,哪里还有分辨的能力。等徐夫人晚上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了细软偷偷离开了徐府。

  幼桐没有带阿宝上路,虽说有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但她心里也很清楚,把孩子留在徐府是最好的选择。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且不太平,她一个人也就罢了,怎能让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跟着她一起吃苦。

  幼桐出门的时候从府里牵了一匹马,出城后就上马一路往西。因担心徐家有人追出来,到了附近的镇上,她就弃了马改乘马车。正巧镇上有去西北的商队,她付了二两银子后就在马车里得了一个座位。

  这商队规模颇大,前前后后能有数百人,还特意雇了十几个镖师随性,故一路上还算太平,走了半个多月,商队终于到了目的地兴城县,距离大军所在的六贤镇不过一百余里地。

  这一路上幼桐没少听人说起过西北局势,自然也免不了要提及徐渭的事,有说他已战死沙场的,也有说他不过是卧病在床的,但无论如何幼桐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了,要不然,也不会任由谣言传到这种程度而毫无反应。

  天色已晚,幼桐便暂时先在兴城县歇下只待明日大早再动身。

  因此处离边疆近,除了汉人以外,城里还有许多不少异族人,相貌和谈吐明显与中原有异,像幼桐这样清秀纤细的少年人也甚少见,故在客栈投宿的时候,那店掌柜便锣碌囟辔柿思妇洌蟮质谴幽睦锢矗惺裁疵郑创舜ψ魃醯鹊取

  幼桐半真半假地一一答了,只说自己来投军,又提了下徐渭副官柳将军的名字,说是自己亲戚。那掌柜听罢,便没有再问。

  晚上饱饱地吃了一顿,又急匆匆地洗了个澡后,早早地就躺在了床上养精神,明儿大早动身的话,还能在天黑前赶到大营呢。只要到了营地,总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路上实在太累了,这一躺下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听到外头嘈杂的喧闹声,她才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房门已经被人“噗通——”一声一脚踢开,赫然冲进来五六个手持长刀身着戎装的士兵。

  “柳将军,就是这里——”客栈掌柜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屋里看,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道:“傍晚这小子投店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后来居然还信口开河说是您的亲戚,还想糊弄我,却不料就是这一句话泄了底。谁不晓得您是当年牛栏村仅存的孤——”

  “都赶紧给我撤出来!”柳将军刚走到门口,一眼就瞧见了横刀立在床前的幼桐,顿时认了出来。不由得暗自庆幸她一身衣服都穿得严实,若是衣冠不整的时候自己闯了进来,回头可要怎么向徐渭交代。

  柳将军见屋里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仿佛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急了,又气急败坏地高声催促道:“出来出来!还愣着做什么?不准看!”说话时,人已冲了进屋,挥着手将那几个士兵拽了出去。

  那掌柜一见他这架势,就晓得自己怕是弄错了人,赶紧脚底抹油地先溜了。那几个士兵见他跑了,也知趣地赶紧追出来,不敢再在门口待。

  “少夫人。”柳将军站在房门口不敢再往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礼,赔笑道:“您怎么在这里?”

  “徐渭呢?”幼桐不回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出了什么事了?”

  “啊?”柳将军先是一愣,而后马上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狠狠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您怎么忽然来了呢,敢情那事儿都传到京城去了。大将军当初却是忘了这岔。”

  见幼桐仍是瞪着眼,柳将军赶紧解释道:“少夫人您误会了,大将军身体无恙,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糊弄人呢。”

  幼桐却哪里会信,这一路上她听了多少传闻,都说徐渭凶多吉少,若是他果真无恙,怎会一连一个多月不曾露面。

  “此处人多,我们先回七贤镇,等回去后属下再慢慢说给您听。”柳将军晓得幼桐执拗的性子,赶紧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夫人放心,此事都是大将军的计划,只不过没想到这里的消息能这么快传进京。若是知道夫人您来了,大将军指不定如何欢喜呢。”

  幼桐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他,见他面上神态不似作伪,仔细想了想,这才点头。柳将军见她应下,立刻眉开眼笑,赶紧出门去唤下属备马车,连夜赶回七贤镇去。

  马车走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色大亮这才到了七贤镇。柳将军没有带着她去营地,而是在镇上另找了个小院将她安置起来,等将下人都屏退后,柳将军方才一脸正色地解释道:“军中有奸细,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您最好不要四处走动,以免走漏风声,引得匈奴人从夫人您这里下手。”

  幼桐见他神色严肃,心里也跟着发沉。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也曾听徐渭说起过战场上的事,自然晓得双方派细作打探消息再常见不过,可听眼下柳将军话里的意思,只怕这奸细闹出来的事不小。

  “起先还不觉得,只知道这一次战事十分不顺,直到后来一连好几次的计划都被匈奴人给提前摸清了,折了好几百人马,大将军这才开始怀疑。可都是跟在一起生死这么多年的兄弟,谁也不好怀疑。”柳将军说到此处,脸上已是一片愤怒与悲痛。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那些生死之交中竟然有人出卖自己的国家、出卖自己的兄弟。

  “那大将军他——”

  柳将军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们试探过好几次,终究一无所获,又怕打草惊蛇。直到后来出了点意外。”他说到此处时面上现出古怪神色,似笑非笑地继续道:“那大将军不是爱画画么,就弄了几幅画挂在镇上的画馆,不晓得怎么就被传到了匈奴单于的手里,正巧那匈奴单于对此十分着迷,竟暗中潜人来镇上打探消息。大将军将计就计,自己就——”他说到此处心里有些虚,忍不住怯怯地偷看幼桐的脸色,果见她气得咬牙切齿,跺着脚怒道:“他就自个儿送上门去了?”

  柳将军哭丧着脸道:“属下也劝过,可大将军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左右那单于也没见过他,认也认不出。”

  单于没见过,难不成旁人就没见过么?幼桐气得肺都快炸了,这徐渭,这徐渭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他一个人深入虎穴,万一有个闪失,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若是再被匈奴人发现他的身份——幼桐根本不敢再往下想了。

  “夫人您莫急,”柳将军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急火攻心,赶紧劝慰道:“大将军智勇双全,绝不会被人看出来。若不然,这都去了一个多月了,要能被人认出来,早就认了,哪能拖到现在。”

  但幼桐又怎能不急,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头将徐渭狠狠臭骂了一通后,才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大将军去了敌营,军中事务如何处理?这谣言传得满天飞,匈奴人难道没有借此进攻吗?”

  柳将军一说到此事顿时得意起来,高兴道:“夫人你误会了,大将军战死的谣言不是从匈奴人那里传出来的,是大将军让我们自个儿传的,这叫做什么故布疑阵。大将军去敌营的事,除了属下以外,便只有张督军和陈指挥使晓得,他们两个都是大将军从血海里救出来的,最是信得过。而今军中的事务,也是我们三个在处理。有时候大将军也会送些消息出来,这前两天我们不是偷袭敌营烧了匈奴人不少粮草么,就是大将军送出来的信。”

  “你们和他还有联系?”幼桐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武都城

  徐渭端坐在窗前的矮榻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的景致,分明在发呆。伺候的女奴已经进来看过了好几回,见他始终一动不动,生怕他有什么不对劲,赶紧报了上去。

  到了下午,匈奴单于就过来了,并不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李先生可是在府里住不习惯?”当初徐渭被请过来的时候正是化名姓李,因他画得一手好画,甚得单于的器重,特意将他安置在府里,不仅可以多作画作,还能教导他的几个儿子画画。

  “没…没有…”徐渭赶紧起身回道,面上却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躲避着单于的眼神。

  “李先生,我们匈奴人跟你们汉人不同,说话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您若是有什么问题直接与我说,请不要躲闪。”单于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徐渭仿佛不能承受一般地轻轻打了个颤,低下头,小声喃喃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忽然想到了我的——”

  他的话尚未说完,外头忽有人来报,道:“单于,东岳门有人来报,说有个女人大闹九珍斋,非说那副飞天图是她相公所画,还说出了李先生的名讳。”

  只听得“噗通噗通——”一阵声响,徐渭已经惊慌失措地站起了身,因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站不太稳,连撞了好几次桌子书架,上头的摆设物件也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了一地。“这…这…不会吧!”徐渭顿作欲哭无泪之色,有气无力地道:“怎么这也能找得到。”

  见单于一连玩味地看着自己,徐渭又赶紧敛去面上的苦恼神色,咳了两声,特意挺了挺胸,干笑了两声。

  单于漫不经心地问道:“李先生原来早已娶亲了?怎么先前没听你说起过?”

  徐渭吞了口唾沫,不安地搓了搓手,面上笑得极不自然,“是父母之命,那个…那个拙荆…那个…性格不太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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