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此事古难全——月舞葬(第一人称,致郁向)
下雪了。
雪下得格外大。
时值春节,四处一片热闹,唯独天一教掌门住处一片安静。
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只因掌门正站在门派门口看着那绵延不绝的白色。
这是极北之地,一年到头只有夏、冬两季,当然,即便在夏日,天一教里也是格外凉爽的,只因天一教就建在雪山上。
有弟子从旁经过,好奇道:“掌门在做什么,她不怕得雪盲吗?”
雪盲,那是一种在雪地里常见的状况,长时间的看着雪,便会如此。
问话的人很快就被师姐师兄拖走了。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回头,只是想,终于能够安安静静的想想那个记忆里的女人了。
离她死去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大抵有几十年了吧。
我记不清楚了,越到现在这个年纪,我越懒得去想这些事了,连带的,都快记不起自己上辈子的事了。
只是,难免有些遗憾。
遗憾我从来都不曾得偿所愿。
在我极其模糊的记忆里,我的上辈子便是如此,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不好,也不至于坏到哪儿去,就是让人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绝望那种家庭而已。
父亲是一个无业游民,花花公子,心比天高,却眼高手低,只凭着一张巧嘴,便骗到了许多女人,在家从不干活,一副老爷模样,刚愎自用,嗜赌,暴躁,和母亲总在争吵。
尽管已经记不清上辈子的事,但我清晰记得家中永不断绝的争吵,也记得那个男人暴躁起来像个猴的模样。
至于母亲,那女人撑起了一个家,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我却也不算什么好,在那女人眼中,我啊,不过是小猫小狗,高兴了便逗弄两句,不高兴便会拿来出气,幼年身上总有各种伤痕,打断过衣架、拖鞋、树枝、皮带。
别人家庭都是丧偶式育儿,而自家,却是父母双双缺失,这样的情况下,身上的异状没人看见。
家中争吵持续,永不停歇。
父母口中我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为了你,我就怎么怎么的话语。
听得实在让人厌倦。
有一次,实在没有忍住,反问的话脱口而出:“比起你们天天争吵,我更愿意你们离婚。”
我是如此的厌倦。
给不了我物质,也给不了我精神呵护,什么都给不了。
为什么要生下我?
只因为要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恶心,太让人恶心了。
他们给了我这条命,可我已经厌倦到想还了他们这条命。
我清晰的记得那个瞬间的想法——多想像哪咤一样,削肉还母,削骨还父。
从此断的干干净净好不好!是生是死由我去。
可我由来懦弱,说不出来,总觉得格外自卑,阴郁颓丧,不招人喜欢,我的脾气是真不好,却又格外的固执偏激,便总会受到有些蠢东西的欺凌,仰仗肉体,我不是那群只有蛮力的家伙的对手。
我从不曾对人提及,只是逐渐对别人失望,对没用的自己失望。
长大后。
我忘了长大后的自己经历过什么,只记得那时的绝望。
是的,很绝望。
那种“生而为人,对不起”的绝望。
从高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好像那时候在想——如果有下辈子就不要变人了,变人太苦了。
落地后,意识停了几秒,才想到——也别当那些小猫小狗了,只要与人有关,做什么都不快乐。
后来,庸俗的重生了,还是人。
我依旧不快乐。
生下来就父母双亡,被狼啃噬。
我困倦的想过,大概我就是传说中的倒霉孩子吧,想了想实在好笑,懒散的躺在那里。
这件事过去太久了,其实有些记不得了。
连带的,我其实也不记得当年的那个女人了。
但是,我很想她,意外的想。
我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想她了。
我以为她于我来说,不过是路途上的野花,随处可见,她也不过是我人生路途上遇见的普通人,尽管她会比别人与我有更亲密的关系,可到底,也会被我遗忘。
却未曾想到,她是我生命里的河流,于某处相融,到最后竟贯彻了我整个人生。
她重要到我记不清她的容貌,也记不清和她有关的事,却依然在怀念她。
我很老了,我是个老人,老人记性不好是多么正常的事。
我经历过苦难,也对人性失望。
但是在后来,遇见了一个人,她并没有给我太过的关注与爱,我也清晰的知道,她并不爱我,她对我的一切的好,都是别有用心。
可是,大概是从前缺少太多的爱,于是看着她,就像看到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紧紧的抓住她,不想放开,可她终究与我不一样。
她有自己坚定的道路,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有自己的家,儿女乖顺。
和我这样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得过且过,苟且终日。
由始至终,我始终是当年那个自卑的人。
至于我现在啊,依旧什么都没有,她死后,我一个人生活,时常处于绝望中,好在挺过来来了。
每活过一天便感谢生命的美好,然而大多数时候,依旧陷入绝望。
大概,我从未得到过所谓的爱,便始终对爱不以为怀。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所以我心中也难免强求会希求有一个人会因为我只是我,而对我好。
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是感情的黑洞,只会吞噬感情,却无法给予感情。
我对此十分失望,越发自卑。
后来,我想,你怎么能奢求一个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的我有那么温暖的情绪呢?
对不起,我不是任人践踏的小草,践踏过后,仍旧会青翠常在。
我啊,我啊。
我脸上有冰冷的水珠划过。
对不起,那么多年,我依旧耿耿于怀。
我看了看山下。
山下城中,到处一片生机勃勃,这么繁盛的样子,仿佛妖魔入世那几年不曾存在过,仿佛人类就会一直兴盛下去。
谁知道那繁盛背后有多少人陷入苦痛深渊。
我笑了笑。
转身回了门派里。
师父啊,你要人界安宁,不受它界干扰。
你已经做到了。
我能做到的,就是守好你打下的这片广袤无垠的疆域。
让人类在没有异族的地方生存。
然而,有些人类比异族更可怕。
不过你不会知道的。
因为,将来入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告诉你。
就如同我有许多事不曾告诉你一样。
诸如,不论什么事,只要你想,我就达到,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对你许的诺,可始终未能说出口。
我有许多话没有告诉你,以后也不会告诉你,只希望你在地府开心些。
这人界我会为你守好的。
就当你曾对我付出的稀薄爱意。
尽管你不知道,为了这点儿稀薄爱意,我付出了多少。
然而,我不在乎。
这世上的事由来难两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