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豪门盛宴的包厢内,张老夫人约见了朱文康,两人一番寒暄落座之后,就屏退了左右,关上包厢门,谈了约一个时辰,两人便先后从包厢里走出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豪门盛宴的服务员发现酒席上的菜没动过一筷子,只带走了南瓜饼和茶叶。惹得服务员们颇为纠结地扶额叹息这是暴殄天物。
另外,据目击者称,张老夫人走出包间时步履轻盈,满面微笑,任由她的大丫鬟扶着上了马车,马车路过秀水街江亭桥时,老夫人曾下马车站在桥边亭子内看月。有知情人士透露那亭是当年老将军修建送给老夫人的纪念。老夫人在凉如水的夜色里看月亮,直到有骑兵飞奔而来,小声禀报之后,张老夫人才起身上了马车,径直回了张府。
而另一位朱府新人掌门人朱文康走出包间时的样子就不那么好看了。据豪门盛宴负责那个包间的服务员小田回忆,朱公子是在张老夫人走后良久才走包间出来的,黑了一张脸,默不作声。尔后上了马车径直回了朱府。
时夜,朱府护卫停止了搜索行动,六合镇又恢复了安宁。而整个朱府则灯火通明,亮了彻夜。朱府大门始终未曾关闭,仿若无人成眠。
于是,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大家认为在这次谈判中,朱文康败得彻底。可是,第二日,天刚刚亮,四门刚洞开,就有一人一骑飞奔而来,直直入了朱府。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是与张家关系密切的神医景凉。
陈秋娘在自家铺子里吃着早点,听着一群来吃早点的人八卦种种事情,心里已然明白在昨日的谈判里,张老夫人其实是让步了。
不过,不管张府和朱府谁输谁赢,最重要的是六合镇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四门已经洞开,再没有大肆地搜捕柴瑜的行动了。陈秋娘觉得这个早上非常美妙,于是多拿了一笼小笼包子晃悠悠买房子去了。
罗氏夫妇见陈秋娘带了美味的包子来,顿时眉开眼笑,一边说谢谢,一边领她到处看家具,点算各种器物,记录在册。点算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算把家里的家具器具点算清楚,然后双方签订了合同,她在地契房契的过户上写上了陈秋生的名字。
“呀,这房子不是江公子自己住啊?”罗张氏看着那名字。
“嗯,我也住,只是这房子是送给我表弟一家的,表弟就快上学堂了,这四方书院比较好些。”陈秋娘回答,然后拿了钥匙,又询问了罗家那些小厮丫鬟有不走的是否愿意留下来,工钱照旧。大多数小厮丫鬟都是六合镇附近的人,所以都留了下来继续打理。
做好交接工作,罗氏夫妇又拉着陈秋娘坐下来喝茶,介绍了家里这些丫鬟小厮各自的情况,对分派工作什么的做了详细的说明。
陈秋娘陪两位老人家喝了茶,知道两人片刻后就要去成都府了。本来定的日子是昨日,但由于朱府的人封锁四门,派来的人就在附近的五里镇歇下来,今日一大早就有小厮过来瞧了四门洞开,就说了要立刻就让人来接两位老人家。
陈秋娘听闻他们马上就要走,也就没急着去办别的事,而是出于礼貌在这里等来接罗氏夫妇的人,送了两位老人家离开。同时,她也要对屋子进行清理,早日接了秋生等人前来才是。
所以,待两位老人离开后,她把小厮丫鬟都集中起来训了话,宣读了家规。随即任命了这群人里机灵的小厮喜宝为新任官家,让他们有什么不懂就去请教云来饭店的盼清小哥,她会替喜宝向盼清打招呼。
尔后,她让门房去街上找锁匠将各屋的锁换掉。其余众人则在她的指导下,进行洒扫,布置屋子。期间,亦进行了家具的添置。她忙了一个下午,亲自替弟弟妹妹们布置了屋子。
期间,喜宝对家里的财物进行了点算,做了账本交给她。也从她这里领了些许银子添置米粮、布匹,为冬日来临做准备。
做好这一切,已是日暮黄昏,她饿得肚子咕咕叫,这才记起没吃午饭。好在新宅这边,有机灵的丫鬟已着手准备了晚饭,她便在新宅这里吃了晚饭,顺手又指导了一下新宅厨房里的一干丫鬟小厮,教了他们几个菜,几种解暑的汤。之后,差不多夜色铺排,月色如水,她才回了陈宅。
由于陈夫人去清泉寺祈福,一直住在庙里,云来饭店的生意又很忙,小青、陈文正、盼清都在店里忙,家里冷冷清清的。
陈秋娘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铺开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信给陈文正,大概内容就是交代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弟弟妹妹的读书问题,希望陈文正能看在她的份上多多伤心。之后,她又写了云来饭店的股份转让协议,将自己在云来饭店的股份一半转让给陈秋生,另一半留给陈文正。她并且在心里注明这样做的意思是为了确保他在饭店里是第一大股东,有绝对话语权,防止别有用心者利用股权制的漏洞去掠夺云来饭店。
她写好了信与股权转让书,签上自己的大名,按上自手印,就将之放入一个绣花布囊里,藏于衣柜最下面的暗格里。
做好了这一切,她又坐在桌前,认真将这几日要做的事情理了一遍。然后开始估算朱文康可能的动作,以及柴瑜可能的去处。
夜渐渐深了,她觉得困累就躺上了床休息。陈文正、盼清、小青都还在饭店核算账目,正为第一个分红股东大会做准备。依照陈文正的严谨,估计又得是凌晨才会睡下。
她很累,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恍惚状态,原本以为可以很快入睡,但她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张赐的脸,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虽然似乎一直都是不太愉快的经历,但每一次每个细节却都记得那么清楚。那些相处的点滴细节,以支离破碎的方式在似睡非睡的当口不断侵袭。陈秋娘因此辗转反侧,再难以深入睡眠。
她翻来覆去,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跳火圈,没睡意;又开始背诵英语单词,还是没睡意;然后找了一道超级难解的高数题翻来覆去地咀嚼,最后,她不得不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你大爷的,以前我怎么就解不出来?是的,她居然解出来了。
在这种反复尝试睡不着后,她终于还是翻身而起,叹息一声,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专心地想念张赐。
是的,她一个活了三十多的人了,在想念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一想到他,心里就充满悲伤与心疼。
若是过去,她会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是过尽千帆的年龄,一个是含苞待放的时节。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与表现呢。
可如今,她是真真实实地在想念这个人。因为他的优秀与成熟让她忘记了他的年龄。是啊,年龄这东西,有时候真是可笑得很。
或者,他也忘记了她其实才九岁吧。陈秋娘想到他与她相处的点滴,不由得抿唇笑了。张赐是个有趣的人,若不是有了那些牵绊,或许彼此会好好地做朋友吧。
她正兀自想着,就听得窗户轻轻被打开,接着有人进来,外间的帘子被挑开。
他大爷的,明日要写一封信给陈文正,建议他冬天把乌骓炖了。这狗完全不敬业啊。
陈秋娘一边吐槽乌骓,一边手握匕首,侧身躺在床上,等待来人的举动。
屋外,月华如水,屋内也便朦朦胧胧看得到大概。那人蹑手蹑脚地进来,径直往她的床边来,拿出怀中一个小瓶子轻轻往陈秋娘鼻子边递了过来。
这人是要给她下毒啊。陈秋娘屏住呼吸不动。好在那人过了片刻就将小瓶子拿开,盖上瓶子盖放入怀中。陈秋娘在床上的阴影里,肺部因为憋气感觉很难受,但有贼人在前,她只能慢腾腾吐纳。在这吐纳之间,她还是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在周遭弥散。
“喂。”那人站了一会儿,推了推她。
陈秋娘吓了一跳,但没有反应,仔细琢磨这人的身形与声音是否是熟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认识此人。
这人到底是哪一路的啊?陈秋娘心里郁闷,看来要赶紧把这些事了解,来个金蝉脱壳才是。
“喂,醒醒啊。”那人过了一会儿,又推了推她。
“他要把我叫醒?”陈秋娘内心自问。随即又否定这个可能,因为他之前拿了药瓶来她鼻子边,如果是想要叫醒她,大可进入房间之后,就直接叫醒了。
嗯,这人在试探她有没有被迷晕。好在她一开始机灵,憋着一股子的气,而这个房间应她的要求,通风做得很不错,她才没着了道。
那就装晕,看看这人有什么举动。陈秋娘打定注意装晕,观察这人。
这人在床边站了好一阵,又加大力气推了推她,叫了几声,见她没反应,便弯腰铺了薄被将她推到被子上,然后将被子一裹,横抱着就往外间走。
莫不是采花贼?陈秋娘脑子里闪过这念头,随即又笑自己脑洞大开啊。采花贼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呢。
那么,这个人到底意欲何为?陈秋娘握紧袖间匕首。
这人从外间的窗户出去。窗户那边正好有一丛芭蕉,遮挡了月光,黑乎乎的一个角落,简直就为这人提供了天然的屏障,那值夜的小厮正在昏昏欲睡之间,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里。
哼,明天得建议陈文正将这芭蕉清除了。上次就说芭蕉这种东西阴气太重,不应该种在人的宅前屋后,更不应该种植在庭院里,陈文正还说她怪力乱神,呼啦啦地丢了一堆子曾经曰过来反驳她。
那人在芭蕉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进入了陈夫人的房间,熟练地打开了那暗道。
这人原来是走暗道进来的,难怪乌骓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以前朱文才、景凉难道也是走暗道来的么?
陈秋娘想到这些,真想扶额叹息,这陈家搞什么鬼啊。一个暗道几乎人尽皆知了啊,还让不让人保持高冷保持神秘了。
那人走入暗道,将陈秋娘放在暗道入口处,敲击了暗道口的石头三声。不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三声石头敲击声,应该是对他的回应。这人又敲击了两声,之后,暗道里就有人点了火把。
“得手了?”拿着火把的人低声问。
“一个小姑娘而已,没啥难度的啊。”先前那人将陈秋娘抱起来,回到他同伴的提问。
“总之还是小心些,七公子说她诡计多端的。”那拿着火把的人走在前面,听声音大约该是有二十来岁。
抱着她的那人哼了一声,说:“你总是小看我。”
“哎,你这人总是不会听话。”前面那人摇摇头。
后面这人又哼了一声,就高冷地不说话了。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在暗道里行走,因为抱着她,暗道很狭窄,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月,你说爷为甚非得要见她啊?”打火把的那个人忽然问。
后面这个被称为月的男人,说:“爷的意思,我怎么知道。”
“风他们在设赌局哎。”那打火把的又说,“赌的就是爷会不会出手救她。”
“你又下注了吧。”月问。
那打火把的咳嗽了几声,说:“这事很玄火,我才不去盲目赌博呢。”
月没再说话,在走过最初的狭窄甬道之后,进入了宽阔地带,两人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地下河。
这一次,他们没有沿着陈秋娘走的路线走,而是沿着地下河一直往下游走,在一处落差形成的瀑布之处,两人飞身而下。
陈秋娘吓了一跳,呼吸略重了一些。而月和那打火把的人却稳稳地落在了瀑布之下,继续往下游走。
刚走了两步,那打火把的说:“不对。”
“怎了,坤?”月询问。
“你被骗了。”那叫坤的家伙转身大步往月这边来,陈秋娘赶忙垂了眸。
“这女娃果然厉害,能够把呼吸调整得像是中了迷香似的。要不是刚才在瀑布那边,她乱了呼吸,我们俩还真得被她骗了。”坤说着,就似乎拉开了盖着她的薄被,因为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光亮,还有火把的热度。
“可是,我确信了她没有醒的。”月又说。
坤叹了一口气,说:“十八骑里,我耳力是最好的。”
月没有说话,只是将陈秋娘放下,然后很有礼貌地说:“既然陈姑娘醒着,就请睁开眼,与我们一并去见一个人吧。”
陈秋娘抵死不睁开眼,那月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她还是默不作声。坤倒不如月那么温和,直接就说:“你再不自己醒来,我就丢个蛇到你身上玩玩,我说话算话的。”
蛇!陈秋娘不怕,可以将之打死。但是要跟蛇玩,那种滑腻腻的玩意儿——
一想到蛇在身上钻,陈秋娘不由得打个冷战,那坤还继续在说:“蛇喜欢温暖啊。这里这么冷,蛇指不定就往你鼻孔里钻。嗯,我饲养的都是小青蛇呢。你们这些俗称的竹叶青,最适合往鼻孔里钻了。”
“也许,真的没醒,你听错了。”月说。
“你这是侮辱我的能力。”坤不悦地说,尔后又说,“我放蛇了啊,我这瓶子可有好几条啊。”
陈秋娘还没做出反应,就感觉手上一凉,继而是蛇在游走。他娘的,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她被吓得一缩身子,陡然睁开眼看自己的手腕,只见坤拿着一条小青蛇,那小青蛇正在吐着芯子。
“你大爷的,你还是人吗?”陈秋娘一边骂,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蛇拍开。
坤嘿嘿笑,然后将蛇装入腰间的小竹篓,说:“谁让你戏耍我们的。”
“是你们入室为贼的。”陈秋娘撇撇嘴,然后斜睨着月。
月是极其清秀的男子,被陈秋娘这么一看,不由得低头,说:“我只是,只是奉命请陈姑娘去。”
“你那是请?”陈秋娘反问。
“怕你不肯,所以,索性一劳永逸。”坤一边摆弄了一下火把,一边回答。
“你们问过我的意思再动手也不迟啊。”陈秋娘站起身,将薄被往身上披,因为她只穿了里衬,没穿外衫。
“七公子说你诡计多端啊。”月貌似是很诚实的孩子。
“他胡说。”陈秋娘反驳,尔后问,“七公子是谁?”
“陆宸啊。”坤回答
“原来是他。他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陈秋娘抗议。
坤哈哈哈笑,说:“你这脾气对我胃口,我挺中意爷看中的是你这样的姑娘啊。”
“你家爷是张赐?”陈秋娘试探着问。因为她也曾听闻张家有秘密十八骑,只归家主管理。这一任家主若去世,十八骑自动解散。而下一任家主自会有属于自己的十八骑。那时,陈秋娘觉得张家这简直是浪费人才,但叶宣说,十八骑是与家主一同长大的死士,只与那一任的家主共存亡的。事实上,到了家主过世,还能活着的十八骑很少。
“这还用问么?”坤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陈秋娘不悦,裹了裹身上的薄被,说:“走吧,我也正好要见见他。”
“嗯啊,出发。”坤扬了扬手中火把,月一下子将陈秋娘横抱起来。
“喂,我自己走啊。我现在醒着。”陈秋娘叫喊。
“得了,等你走到——,天都亮了,还怎么成事了。”坤朗声回答。尔后两人一路疾驰,时而向前,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最后趟过地下河,就一直往上走,最后走到了出口,是一处山洞。这山洞跟陈家暗道通往的那个山洞一样,都在悬崖峭壁上。只不过,陈家那个还能找到路下去,峭壁也不高。而借助如水的月色,陈秋娘看到了这个山洞在悬崖峭壁之上,而这悬崖峭壁全是岩石叠加而成,至于悬崖峭壁之下是什么地方,雾气升腾,完全看不清楚。悬崖之上又是什么地方,陈秋娘仰着脖子也没看到顶,更要命的是这些悬崖无能向上还是向下都是垂直的角度。
“怎么感觉这地方像是离开了蜀中似的。这山都不是蜀中典型的泥土山了。”陈秋娘嘟囔了一句。
“小姑娘知识挺渊博的嘛。”坤笑嘻嘻的,也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陈秋娘也不予理会,只问:“他人呢?这里没路啊,你们莫不是想骗我的歹人?”
“哟,你这会儿才想起我们可能是歹人啊?你这防范意识真差,亏得七公子还说你诡计多端呢。”亏依旧是夸张的语气。
月倒是实诚,直接指了指悬崖之上,回答说:“爷在上面。”
“走吧,别让爷久等了。”坤说了一句。
月便抱起陈秋娘,说:“陈姑娘你抓紧我。”
“好。”陈秋娘回答得无比爽快,将他抓得紧紧的。她心里想的是:嗯,要是摔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好在月拉着上面垂下来的藤蔓,攀岩速度非常快,活脱脱像是一只猴子。
坤拉着另一根藤蔓,还有心情问:“月的伸手很厉害吧?他早年可是猴子养大的呢。猴子的本领,他全都会。”
月没有说话,陈秋娘也觉得坤这人不地道,随便揭人隐私,再者在这种一失足就成肉泥的悬崖上,她也不想说话分了月的心,从而酿成不必要的惨祸。
月的身手真的很了得,不一会儿,就攀爬了五十米的样子。在五十米处,又有一个平台,上面有四个黑衣劲装的男子站在那里,将他们拉上去。
“爷呢?”坤询问。
“在里面。”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回答。
月将陈秋娘放下,说:“你跟我来,爷这几日都没休息,估摸现在在里面闭目养神。”
“嗯。”陈秋娘裹紧了薄被,跟着月进入了这平台上的山洞。
这山洞是经过整修的,更像是古代的陵墓。而张赐就在主墓室的石头床上躺着休息,那样子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陈秋娘起先还很欢脱的心忽然就沉了下来,觉得鼻子发酸,她站了许久,说:“二公子,我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