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讲:小孩小孩你别馋,过完腊八就是年。
这话一点没错。
腊八过后,过年的气氛瞬间浓烈起来。镇上摆摊的多了,买年货的人也多了,不管天气多冷,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知足的笑容,大家的手里,都会拿上几件年货,欢喜的往家里去。
周家大房打着给周大海看病的晃子,又去了镇上几趟,筹备了不少的年货,光白面就买了三十斤,还有菜油,盐,糖,白米,猪肉,鱼,大骨头,酒,年画,对联,鞭炮等等。甚至连林氏回娘家的节礼都一并备好了。周小米帮着林氏挑选了三块花布,打算送给李氏和她的媳妇,另外还准备了糕点,茶叶,还有文房四宝一套。
林氏的弟弟林儒升,是童生,这些年家里条件不好,他也就没去参加考试,不过功课一直没落下,所以周小米才想着要帮小舅舅买这个当礼物。文房四宝是所有礼物中最贵的东西,他们挑着差不多的买,居然花了四两银子,吓得林氏直说读书是个费钱的事儿,怪不得后来爹爹不再读书,改做了猎户。
二十三糖瓜粘,这一天,家里要举行祭灶仪式,吃灶糖。
二十四扫房日,家里家外都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准备过个干干净净的年,贴门神,贴年画。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转眼就到了除夕。
这一天一大早,周家大房的几个孩子们便早早的起来了,全家人草草的吃一顿早饭,接着便各自忙碌起来!林氏忙着杀鸡宰鱼,周翼虎忙着贴对联,贴福字,两个小的帮忙打下手,只有周大海和周小米,两个大闲人。
周大海闲,是因为暂时他还得继续装病。
周小米闲,是因为家里总共就那么点活,谁也不让她插手帮忙!
以前周翼文身子弱,是重点保护对象,现在周翼文身体好了,大伙便转移注意力开始精贵她,非说家里就她这一个姑娘,从今往后得娇养着。
周小米百般无聊,只得看着众人忙活,外加跟自己的亲爹大眼儿瞪小眼儿。
“小米,你过来!”周大海招了招手,反小女儿叫到跟前来了。
周小米觉得他有事儿,假装没看懂,搬个小板凳坐到炕沿底下,挺直小身板问他:“爹,啥事?”
周大海神色古怪,他有点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小米,你说,嗯,你说爹这病啥时候不用再装了啊!”
周小米微微眯了眯眼睛,“爹,这事儿咱不都说好了吗?等出了正月,咱们再去济仁堂两次,就可以试着走动了!反正也不干啥重活,别人也说不出啥来。”直觉告诉她,周大海要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
“嗯,哦,你说的对。”周大海神色慌张,一看就是还有事。
周小米也不说话,就坐在凳子上看周大海。
周大海根本不敢看闺女的眼睛,可是有些话藏在心里不说,他又觉得不舒服。事情想要解决,就必须得跟闺女坦白。
“那个,小米啊!你说,明个初一,咱们都上谁家走礼去啊!”
周小米有些明白了。
她暗暗冷笑一声,才道:“我姥姥家是一定要去的,要是没我姥姥帮扶着,我们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周大海老脸一红,胡乱点着头道:“是,是这么回事。”
“还有李爷爷家,李爷爷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是没有他,我和三哥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嗯,你说得对。”
周小米又道:“里正家也得去,开春盖房子还得指着里正爷爷帮我们找地方呢!再说里正爷爷也帮了我们不少,分家的时候也替我们说过公道话。还有就是林爷爷家,总借给我们驴车,还特别关心我们,嗯,还有几位族老爷爷家,都得去看看。”
周大海胡乱应着,眼神有些飘忽。
“爹,你咋了,这事儿你和娘不都商量好了吗?怎么还来问我呢!你忘了?还是,你有啥别的想法?”
周大海觉得,闺女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能看透自己心里的想法似的,让人觉得无所遁形。
“那个,小米,爹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周小米勾了勾唇,轻声道:“爹,你说!”
“你看啊,咱们家现在也分出去了,手里呢,也有钱了,大过年的,是不是?没理由咱们去看了那么多人,不去看你爷你奶,是不是?”
周小米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寒意,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爹,你想去上房走礼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周大海觉得有门,毕竟闺女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平和多了。
“对啊,这不是过年了吗,要是平时,爹指定不去。他们毕竟生养了爹一回……”
周小米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爹的意思,是想去上房走礼,不知道你想孝敬我爷奶点什么啊?”
周大海讪讪的道:“也不买啥贵重的,你爷看抽烟,咱就给他买几斤好烟叶,你奶就看吃点好的,咱把你哥打的那些猎物选两只给他们送去就行。”
周小米板着小脸,腾的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怒视着周大海,“爹,今儿个可是大年三十,上哪儿买烟叶去啊?再说了,你别忘了咱家现在明面上可还欠着债呢!当初我爷我奶可是眼皮没眨一下,就把咱们从家里分了出来,钱,地,他们都要了回去,说什么抵了孝敬钱!这里十八村谁家一年给八两银子的孝敬钱?还是上打租,一给就是十年的?”
周大海动了动嘴皮子,一个字也没说也来,闺女说的事儿,那是分毫不差,可是不管咋样,他们也是自己的爹娘啊!
“当初说好的,过年杀猪分给咱们猪肉,可是今儿都三十了,我连一根猪毛都没看见!”周小米气得不行,可是大过年的,她不想让林氏生气上火,只得把声音放得低低的跟周大海说话。
“爹,你要是觉得我娘这么些年吃的苦不够多,我跟我大哥差点被他们打死都是活该的话,那你现在就去上房,告诉人家你的手脚好好的,你的伤都是装的!你把咱家的钱都交上去,留在上房过年,我跟我娘我们都全我姥姥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小米,爹不是那个意思!爹……”
周小米不客气的道:“那你是啥意思?”刚过两天消停日子,周大海这是找不着北了。
“我就是想着都是一家人,虽说分家了,但是不能因为以后咱们搬出去了,就不来往了啊!”
“爹,你拿人家当亲人,人家可从没拿你当过亲人。”周小米的脸色很不好,她心里又急又气,恨周大海太软弱。
骨血亲情虽然斩不断,但也没有在大年三十给人添堵的道理啊!
“小米,你咋说话呢?”这孩子,一点孝心都没有!老人做得再不对,他们也是老人啊,咋能不闻不问呢。
“我说得不对吗?哪条错了?爹你给指出来!”
“我……”周大海根本挑不出来周小米的错处。
周小米冷哼一声,她是看出来了,周大海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的伤痛,失意渐渐消失了,反过来,他人性的弱点就又暴露了出来!
“爹,你应该想想当初爷奶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你该想想他们是怎么对娘的!我三哥病得快死了,他们都不肯为他掏一份药钱;我被我姑打得快死了,他们还是不肯给我请大夫;我大哥为了保护娘,不得不跟三叔动手,结果呢,我奶差点把他打死,我们一家子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外人好吧!他们哪里有当长辈的样子?”
面对周小米的质问,周大海无言以对,这些事儿,都是他亲眼所见,并无夸大的成分。周大海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样跟闺女说,包容老人的任性和缺点,也是孝顺的一部分。
“小米,虽然你爷你奶偏心了一些,可是他们是咱们的亲人,是我的爹娘。老人上了年纪,肯定是有些糊涂的,我不指望着你们亲近他,可是咱们也应该尽到自己的孝顺。”
“爹,你想孝顺他们,那是你的事儿,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哪怕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一样对他们好。比较李爷爷,比如里正爷爷,哪个挑出来,都比我的亲爷爷,亲奶奶对我好。”她怕林氏听到二人的对话会伤心难过,所以不打算再跟周大海说下去了。
周小米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住了,问周大海:“爹,你知道我娘为啥把装豆包的缸搬屋里来不?”
周大海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家闺女咋又提起这个事儿来了,“不知道啊!”
周小米笑笑,“每次咱们全家去镇上的时候,咱家的豆包都会少二三十个,年前这一段时间,咱家的粘豆包丢好几回了,加起来得有一百多个!”
周大海一愣,“小米,你是说你爷你奶……拿了咱家的粘豆包?”偷这个字也太难听了,周大海下意识的就换了一个字!
“错,不是拿,是偷。”周小米才不管周大海心里好受不好受呢,她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爹,耳根子软,善良的过头,对亲情看重,糊涂起来神仙难救!
“小米……”周大海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长辈。”
周小米勾了勾唇,“我知道啊,要不是看在他们是我的长辈的份上,我就报官啦!不问自取视为贼,别拿豆包不当粮食。”要知道,如果他们真的负债累累,身无分文的话,那这些豆包可就是他们救命的粮食!谁都知道他们手里没钱也没地,开春过后,没了这些粮食,他们可怎么活?
他们有想过这些事情吗?
周大海面对闺女的指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爹,你好好想想吧,这件事儿,我不希望闹大。”说完这句话,周小米就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周大海坐在炕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真要论起来,孩子也没做错。爹娘做的事情,太过火了!伤了孩子们的心,现在就是拿火炭去捂,也捂不热乎了。其实刚分家那会儿,周大海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爹娘不看重他,这样对他,他心里也不好受!可他们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啊,哪有儿子说自己爹娘不是的?
周大海叹了一声,他也不求孩子能跟他们的爷爷奶奶亲近,他只想着过年过节的时候,他这个当儿子的,能尽上一份心意。
周小米走到灶间的时候,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不过她不想让林氏心里难受,所以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把周大海埋怨个半死。
“娘,准备工作都做好没?”
林氏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道:“都差不多了。”菜谱是一家人早就商量好的,一个小鸡炖蘑菇,一个红烧鲤鱼,一个炸肉丸子,一个大骨头炖酸菜,另有一个木耳炒鸡蛋,一个凉拌土豆丝。
这个时候,菜少,除了白菜,土豆就是萝卜和干菜。新鲜难得的菜,那是有钱人饭桌上的东西。
周小米一边切着土豆丝,一边看着林氏炸肉丸子,早就和好的肉馅几乎跟肉泥一样,林氏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抓肉馅,手握成拳状,微微用力,让肉馅从拇指,食指圈成的缝隙中挤出来,用勺子一挖,就成了一个肉丸,遂放入油锅中炸,不一会儿,香气就传了出来。
周小米暗暗点头,林氏的手艺,虽然及不上专业的厨师,但是凭心而论,也算是把好手了,在业余爱好者当中,也算是比较麻利拔尖的了。
她低头专注的切着土豆丝,不一会儿,盆里便装满了粗细均匀的土豆丝。周小米的刀工是很好的,想把土豆丝切成头发丝粗细,那是分分钟的事儿,只不过她不想太过引人注意,故而降低了水准,故意把土豆丝切粗了一点。
饶是这样,林氏也暗暗惊奇了一番,觉得闺女实在是太有天赋了,竟然切得这么好,比自己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