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之给梅卿和小山子一人扯了一身衣服的布料,又给他们买了两身换洗的里衣和一身常服。
梅卿抱着这一大包袱东西美滋滋地跟在燕之后面,燕之一回头就看见他正自顾自的傻笑。
“又不是什么好料子,你至于乐成这样么?”燕之笑道。
梅卿抿着嘴笑得含羞带怯的,他走到燕之身边轻声道:“这个不一样,是师父给我买的。”
梅卿从小长在花楼里,最是看中皮相。
那是他活命的本钱。
打他挂牌接客开始,收到的衣服料子不知有多少,可他心里明白,恩客们肯在他身上花银子不过是听个曲儿再占占他的便宜,图个乐子罢了。
若论岁数,他今年也十八了,与燕之同岁。
他叫燕之一声师父,她便实心实意的把自己当了晚辈。
在燕之面前,梅卿是心甘情愿的做低伏小,他愿意当个大孩子。
当孩子多好啊,有师父疼着,师父还给他买了新衣。
梅卿知道,燕之给他买的新衣最是干净!她压根就没图他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打心眼里敬重她!
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也只有燕之没有嫌弃现在的他。
“瞅着点路,别光傻笑。”燕之一边说着一边往道路两边的铺子张望,瞅见买杂活的铺子,她走了进去,买了几缕好丝线,又买了几根绣花针,顺道买了几把新伞,一盒子蚊香,还买了几把最便宜的芭蕉扇。
燕之身子虚,没体力。见采买的东西差不多了便拦了车直接回了南菜园。
“你们几个好好把自己收拾收拾,换了衣服再上炕。”燕之进屋前看着梅卿身上脏的没了模样的长衫说道。
梅卿脸一红:“您进屋歇着吧,待会儿我就换了。”
燕之没再多说,洗洗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脱鞋上了炕,燕之呲牙咧嘴地爬到炕里拖了枕头过来摆好,一头躺了下去……
她身上还发着热,并未好利落,强撑着出去安排了铺子里的事儿又进了趟城,如今她只觉得身子沉重,两条腿就快支撑不住。
燕之闭着眼耳朵还支楞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就是不让自己去想国师府的那一幕,也不许自己想景行。
厨房的门被打开,小山子在和阿文小声说着话,两人嘀嘀咕咕一番之后就听见阿文说道:“先烧水让梅哥哥洗。我姑姑爱干净,他太脏啦……然后是你洗,最后轮到我。”
燕之无声的一笑,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爱张罗,有点小管家的意思。
心平气和地发着热,她自己闷在屋里忍着身上的不适,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燕之睡得并不沉,似乎外面的一切的声音她都听到了,只是她太累了,不想动弹,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
帘子挑起,有人进了屋,脚步很轻,燕之闻到了一股子热烘烘的药味,
药碗放在小炕桌上发出轻微的声音,紧接着燕之觉得眼皮外一亮,是油灯被点亮了。
再然后一只手轻轻的覆上了她的额头,那手微凉干燥,皮肤柔软……
燕之睁了眼与景行对视着。
站在大炕前,景行的躬着身子才能摸到她,她的额头虽热却已不似昨日那般烫手。
“起来吃药。”他张张嘴,心里有千般思绪,却只说了这句他自己最不爱听的话。
吃药……
他还没学会吃饭便已学会了吃药,耳边听到最多话莫过于此。
他腻味透了这句话。
燕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放在了小炕桌上。
她不说话景行便不敢说话,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坐了片刻之后,景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从袖笼里摸出一只信封来递了过去:“你的户牒,先头我的人来过,说是你出去了。”
“嗯,是去铺子看看。”燕之点头接了,只看了看信封却并未拿出里面的户牒来看。
曾经,她梦寐以求的想要一个身份,想象普通人一样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她觉得能把这件事解决了就是去了她的一块心病。
如今户籍在手,她却没了惊喜。
一切,都不过如此。
如同她与他之间的爱情。
曾经,她那么想挺胸抬头地站在他的身边,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妻……
现在,就算他把贤王妃的珠冠双手奉上,她都会不屑一顾!
时过境迁,世事无常,她的心境已不复当初。
天贶节成了燕之的梦魇。
在极端的痛苦里,燕之长大了。
“胭脂,有些事儿太过紧要,爷不能说。”景行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而燕之却安静的很。
她如此反常的镇定使他心慌意乱,思索了一下,他才艰难地开了口。
“既如此,就别说了。”燕之淡淡接口道:“该说的时候你不说,就永远都别说。”
“爷知道你心里有些误会……”
“我没有误会。”燕之果断地截住了景行的话茬,她抬眼看着他道:“你我之间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始至终,你都瞧不起我。认为我不堪大事,所以有了事儿你会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
“你有权有谋,你认为自己能护着我,甚至,王爷您还会认为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景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燕之的话虽然不好听,却着实说到了点子上,他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
“胭脂,有些事儿未必知道了就是好事。”景行沉声道:“事事都清清楚楚了又有什么用呢?”
燕之慢慢地抬起了一只手遮在了自己的头顶,她扭头看向景行嗤笑一声:“景行,看见了么,你就是这只手,你想为我挡风遮雨,可你要知道,手再大也大不过天去!终有你捂不住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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