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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上)

青瑶夫人 静江 4353 2024-11-15 20:08

  我默默地咀嚼着他这句话。

  他依然望着狐狸,眉头渐蹙。

  岸边、战船上,上万人都在默然叹服,正一片寂静,早早稚嫩的声音伴着他的拍掌声响起:“六叔好棒!六叔会飞!”

  将士们顿时一阵大笑,狐狸也禁不住在将台上微微摇头。

  正笑时,数人挤开人群,奔到将台边,大声禀道:“禀大将军,铁将军运来了!”

  狐狸大喜,喝道:“推过来!”

  我正想着这“铁将军”是何物事,但见士兵们如潮水般分开,十余架大车吱呀呀推过来,狐狸从将台上跳下,负着手在大车边走了一圈,在数万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揭开板车上盖着的芦草,一尊黑色的铁炮,赫然眼前。

  将士们有知道这是何物事的,便出一阵惊呼,不知道的,纷纷低声询问。

  狐狸抚上铁炮,面上神情似欢喜,却又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怅然。可当他再扫视众人之时,那丝怅然浑然不见,倒慢慢透出几分尊傲凛然的气势来。

  然而,他没有令人试炮,只命人将这十余尊铁炮推上船。再回到船舱时,他一把将早早抱起,笑道:“小子,咱们今年一定可以陪你娘回洪安过中秋节了!”

  江文略拂了拂衣襟,坐回椅中,微笑道:“杜兄按兵不动,原来在等这铁将军!有此利器,咱们攻过熹河,指日可待。只是我记得,澄化五年,因为私造铁炮,阴谋篡位,淮王府被满门抄斩,就连陈国所有懂得造铁炮的匠工,都被杀戮殆尽,自此再无人能造出这铁将军,而哀帝怕人谋反,将原有的铁将军也尽数销毁。不知杜兄——”

  “陈国没有了,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杜凤微微一笑。

  “交趾?”江文略思考了一阵,恍然大悟。

  “正是。”杜凤笑道:“交趾当年和陈国交战,吃足了铁将军的亏,他们付出死伤上万的代价,才从战场上抢了一尊铁将军回去,偏又不会用,只得锁在国库中。我想办法弄了来,再请能工巧匠细细研究,总算是赶在这最紧要的关头重新造了出来。”

  江文略拱手道:“杜兄深谋远虑,未雨绸缪,文略佩服。”

  我也很佩服。

  从交趾弄回被他们视为至宝的铁将军,再找齐能工巧匠,重新研造,绝非一年半载可以办到,只怕在初下鸡公山时,狐狸便开始筹划。

  然而,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此事。

  我忽然又想到,无论是以前的鸡公寨,还是后来的卫家军,银子如何来的,又是如何花出去的,也始终是由狐狸一人作主。

  我相信,此时,蔺子湘的心中,也只有佩服二字。

  因为她看着狐狸的目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证明了这一点。

  我听爷爷描述过铁将军的威力,当年第一次斡尔河大战,突厥人便在铁将军的攻击下死伤惨重,退回昆木草原十余年。可后来哀帝听信谗言,怕北线将领用铁将军谋反,召回所有铁炮,这才致有后来的斡尔河惨败,陈国右军全军覆没。

  可爷爷也说过铁将军的弱点,那就是太过危险,容易爆膛,炮之人,要面临着和对手一样的风险。

  尤其用在战船上,万一爆膛引起爆炸或大火,整条船都有倾覆的危险。

  当我提出此点时,狐狸叹了声,道:“能否顺利渡江,在此一举,小小的牺牲是必要的。再说,只要是战争总会有伤亡,如果不能顺利攻过去,只怕我们的伤亡会更重。”

  见江文略与蔺子湘似都赞同狐狸的说法,我也只得作罢。

  铁将军的威力,果然惊天动地。

  郑军很快就乱了阵脚,尤其当陈和尚王旗所在的主船也险些被击中时,对岸更是一片人仰马翻。

  然而,毕竟是匆匆赶造出来的铁将军,其爆膛的威力,也是非同一般。

  十六尊铁将军,竟有十尊爆了膛,累及四艘战船被轰碎了底舱,船上将士也死伤惨重。而剩下的六尊,在几番攻击后,火药也用得差不多了。

  我们不由都有些沮丧,狐狸也苦笑一声,道:“还是太急了些,总共只赶出这十六尊,再——”

  他话音未落,正推窗远眺的江文略忽然一拍栏杆,喜道:“行了!他们开始往后撤了!”

  陈和尚显然不知我们的底气,被铁将军吓破了胆,仓惶中下令:弃船上岸,全军后撤!

  朗日当空,晴云舒展。

  联军以闪电之势抢渡熹河,一路向南,一马平川,追击陈和尚。

  郑军是分几路后撤的。

  由于蔺不屈与江太公均只是负责拖住郑军的左右两路人马,尚未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若让郑军的溃败人马与那两路会合,后患无穷。

  于是,我们只能也兵分几路,分头追击。

  狐狸的决断是:他率主力追击陈和尚,另几路分别由五叔、江文略和其他将领负责领兵追击。而我则率离火营与青瑶军殿后,随着前方战事,徐徐推进,并负责调度粮草,并稳定各地局势。

  战事匆匆,我甚至来不及和江文略说上一句话,他便已带兵远去。

  但第二天晚上,云绣悄悄递给我一个用草织成的小笼子,里面装着她捉来的几只萤火虫,当我将草笼子举到早早的面前,看着他惊喜的神情,我的心,忽然之间宁静下来。

  走我们该走的路就好,至于命运给我们什么样的结局,坦然接受。

  盛夏终于到来时,我也终于站在了黑州城外。

  这座陈国以关押重刑犯人而出名的地狱之城,在暴民作乱时,当其冲,三千羽林军更是冲进重兵把守的大狱,放出了今日的益王蔺不屈。

  当年,豹子头也是从这里,救出了今日的洛王军辅大将军杜凤。

  而那年的一把大火,也将黑州城烧得面目全非。即使五六年过去,仍可见当年大火的痕迹。

  大火能烧掉地狱之城,却烧不掉人间所有的苦难。

  前方战报不停传来,狐狸追击陈和尚,似是遇到了一点阻碍,他传信来,命我们暂且驻军在黑州,等前方战事明朗,再往南推进。

  这一呆,便是大半个月。

  狐狸倒是一日有几封信来,信中除了细述军情外,还会叮嘱我注意腰疾,不要太辛劳,也会询问早早练字练得怎样,有没有想念六叔,等等。

  有一次,他甚至让人送来了一幅画。画中,蓝衫飘飘的青年迎风抚笛,一位窈窕女子,携着一名幼童在他身侧,倾听着他的笛音,唇角有着温柔的笑。

  画的左侧,淡淡的笔风写着一句:从来笛中意,吹与君心知。

  早早看到画,一个劲指着画中青年叫着六叔。

  我默默地将画卷起,轻轻地叹了一声。

  今年的七夕,却罕见地下起了暴雨。

  到了后半夜,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暴烈的雨。我正迷迷糊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得猛然坐起。

  燕红穿着蓑衣站在外面,笠沿处,水珠不停淌下。我忙问:“出什么事了?”

  “夫人,黎统领请您去一趟。”

  她与黎朔成亲这么久,却仍互相称对方为“黎统领”和“燕统领”,我笑过数次,她却一直没有改口。

  我本待调侃她两句,可见她面上神情,急忙穿好衣裳,披了蓑衣,又叮嘱云绣照顾好早早,随着燕红出了郡守府。

  黎朔率领离火营驻扎在城外,负责外围防务,等我赶到军营,雨下得更狂烈了。

  一入帐,昏暗的烛火及压抑的气氛让我眼前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才看清地上躺着数人,个个都似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阿聪正伏在一人身上,哀哀恸哭。

  我急问:“怎么了?”

  阿聪听到我的声音,抬头大哭,“夫人,我表叔他,他不行了!”

  我这也才看清,他身前那名伤者,正是他的表叔尉迟毅。

  我蹲到尉迟毅身前,见他正大口喘气,眼神却涣散无光,浑不似以前那个豪爽的汉子,心中一痛,急唤了声:“尉迟兄弟!”

  尉迟毅听到我的声音,竟似回光返照一般,猛然睁大双眼,右手一把攥上我的手腕,喘气道:“大嫂,快!救救弟兄们,救救他们——”

  他手劲奇大,我手腕被扼得生疼,眼泪都险些迸了出来,却知此时绝不宜刺激他,便忍着痛,轻声哄道:“好,我会救他们的,你放心。”

  他吁出一口长气,慢慢地松了手,却仍双目圆睁,眼角处缓缓渗出一行泪水,低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大嫂,我、我们没用,连自己都保不住,总、总是要你来救我们。大哥救我们,大、大嫂又救我们,大哥大嫂的恩德,弟、弟兄们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他忽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嘶厉地叫了声,“大嫂!你千万要小心杜凤啊!”

  帐外,恰好一道惊雷滚过,惊得我刹那间心头一跳,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有军医匆匆冲了进来,用银针在尉迟毅身上连续扎下,他喘了一会气,眼眸似恢复了一些光采。我知他时间不多,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黎朔手下吗?”

  “他一心杀敌立功,去找楚泰,楚泰向我调了他去。唉,没想到竟是害了他——”黎朔在一边叹道。

  楚泰是艮石营的统领,也是鸡公寨的老兄弟。八营统领中本有五位出自鸡公寨,后来历次大战,五人中有的阵亡,有的被撤,只剩下了黎朔和楚泰。

  楚泰追随豹子头多年,对豹子头忠心耿耿。上次早早封王的纷争,鸡公寨的老兄弟要求见我,隐有所图,我后来查知,只怕都是出自他的主意。

  为免狐狸疑忌,我自那以后,与楚泰保持着十分疏远的距离。我也一直想着等那十余人能成功完成任务后,再找楚泰,做一次长谈。

  而此番追敌,楚泰率领艮石营,追的正是陈和尚的丞相赵之初。

  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尉迟毅已缓过一些气来。他流着眼泪,低声道:“大嫂,我们去追赵之初,结果中了伏,被困在桑山。弟兄们死伤大半,楚统领派我们突围,求大嫂派人去救他们——”

  “桑山?大将军今日还有军报传来,他正在熹州与陈和尚主力僵持,你们为何不去熹州求救?那里要近得多。”我本能地涌上疑惑。

  “大将军?!”尉迟毅忽然一声冷笑,随着他这声冷笑,鲜血自他口中汩汩而下,他的声音也凄厉了几分。

  “只怕咱们的杜大将军,会更乐意在打败陈和尚后,再悠哉得意地来桑山,为我们这帮老弟兄收尸!”

  再有一道炸雷滚过。

  我惊得猛然站起,厉声道:“这是什么话?!”

  尉迟毅身躯猛然挺了一下,双眼睁得象铜铃一般大,他左手指向我,也厉声叫道:“大嫂!你可知道,当初二当家和四当家,就是被杜凤用奸诈手段除掉的!只怕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嫂和少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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