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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震天下(上)

青瑶夫人 静江 3758 2024-11-15 20:08

  没有再多的犹豫,我与黎朔决定,赌上这一局。

  赢,则洛王军之幸;

  败,则我等之命!

  所有人在滂沱大雨中集结,昏暗的气死风灯映着我与黎朔郑重的神情,加上云绣也将早早捆在背上站于一旁,将士们的神情,明显地比往日更肃穆。

  来不及调度过多的粮草,离火营与青瑶军,负上能支撑七天的干粮,以急行军的度向桑山进。

  在他们集结之前,十余匹最精良的战马,如闪电般奔向熹州。

  七天,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

  离开黑州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望如地狱般黑暗的城池,暗暗向冥冥之神祈祷。希望七天之后,狐狸能带着主力赶来支援。

  更希望,我没有猜错。

  可心情再焦虑,急行军两个时辰后,不得不暂时歇整。

  离火营尚好,井然有序。青瑶军自成立以后,从未经历过这等雨中急行军,许多人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泥水中。

  黎朔大步过来,用力一抽鞭子,溅起泥泞点点,大声喝道:“都把我说过的话忘了吗?!这个样子,怎么能上阵杀敌?!”

  他又转头瞪着燕红,冷声道:“燕统领,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燕红顿时满脸通红,等黎朔走开了,她脸色阴沉,冷冷道:“夫人以往怜惜你们,舍不得将你们派上最艰苦的前线,你们倒长脾气了,真以为自己是来做小姐少爷的不成?”

  众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继而各自按队归位,匆匆用过干粮,值宿的值宿,歇息的歇息,再无方才的狼狈景象。

  我欣慰地笑了笑,虽然不知接下来在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这一刻,我与她们,坚定地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雨势渐收,东面天空露出几分灰蒙蒙的晨光来。

  我看了看早早,他仍在酣睡,云绣爱怜地看着他,抬头正要说话,却听哨声大作,急促而激烈,正是有敌来袭的警音。

  所有人弹身而起,持了兵刃,各自列队,满面警惕之色。

  哨音却又平息下来,过了一会,前方的士兵纷纷向两边散开,一人一骑,自人群中急驰而来。

  虽然晨熙朦胧,我仍看清了马上之人俊朗的面容,还有他专注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万千人中,一眼看到了念兹在兹之人,笑意自唇角向眼眸深处温柔地扩散。

  正是江文略。

  我再也想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惊讶地缓缓站起,他已拉缰落马,急步过来,凝视了我一眼,拱手微笑,“青瑶夫人。”

  我还在愕然,早早忽在云绣怀中醒转,向江文略伸出双手,娇嫩唤道:“干爹!”

  江文略清亮地应了声,一把将早早高高举起,仰头笑道:“早早,有没有想干爹?”

  他仰头的一刹那,我看得分明,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幸福自他眉间眼间浓浓散。他只有借着仰头,才能让别人看不到这份明显不寻常的欣喜。

  早早腼腆地笑着,软软道:“想。”又轻声问道:“干爹,现在可以捉星星吗?”

  江文略大笑,道:“现在是早上,到了晚上,星星就会出来了。”

  黎朔大步过来,拱手道:“江公子。”

  我也微笑着过去,轻施一礼,道:“江公子为何会来此处?”

  江文略当日率领一万永王军追击陈和尚的东路败兵,这一万人皆是他的亲信,也是他着力培养的精兵强将。本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对方,可对方竟在凤安平原到处绕圈子,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使了点计策,将对方逼到凤安,费了些力气,才终于将其击溃。

  对方主将仓惶中换了士卒的衣裳,混在俘虏之中,却被平日被他鞭笞过的士兵举报,那主将被拿下时,意图将一封信往口中塞,也被抢了下来。

  江文略拿过那封信一看,写的是暗语,再找了俘虏破译,不由大惊。信中写得分明,陈和尚命那将领采取游击战术,将追兵引至死谷后,再回转熹州,与由桑山包抄过去的主力会合,完成对杜凤的最后一击。

  陈和尚更在信中说了句:尔等自东返回时,必经过黑州,务必设法攻其不备,生擒青瑶夫人及洛王,以击溃洛王军军心,胁迫杜凤投诚。

  按原计划,江文略在清剿了这路残兵后,应当包抄郑王右骠骑大将军后方,与永王军完成前后夹击。

  可他在看到这封信后,怕陈和尚还安排了别路人马来攻黑州,思虑再三,命手下头号大将容玉带八千人马,照原计划打着他的旗号包抄,而他只带了一千来人星夜往黑州赶,正在这里与我们相遇。

  他一番叙述,黎朔听得直拍大腿,“真让我们猜中了!陈和尚真***狠!当初渡江之战,只怕也是他故意败退的,诱我们深入,借着熟悉地形,将我们的兵力分散开来,再来一个合而围之!”

  他说话的时候,我与江文略眼神默默地交触。

  眼前似乎有点雾蒙蒙的,但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清亮,清亮得象要烙进我的心里一般。

  他这般赶来守护我和早早,是第几次了?

  他一直在坚持,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在用漫长的时光,将过去的伤痕慢慢抚平。

  三军会合,继续往桑山行进。多了这一千来人,我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因为不知桑山的弟兄是否能挺过这一两天,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严肃而沉重的。数万人马,唯有早早一人,单纯而又快乐地盼望着黑夜的到来。

  自黄昏时分起,他就不停嚷着要捉星星。江文略索性将他抱在身前坐着,与我并驾齐驱。

  大军直行到天全黑才不得不扎营歇整,早早落地后,撒腿奔向夜色下的原野。

  我们都追了上去,渐渐地,我停住了脚步,拉住云绣,静静地看着溢满草香的原野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忙碌地追着星星。

  早早终于饿了,扑到云绣怀中要饼吃。云绣将饼掰碎了,他大口吃着,吃过几口,忽然抬头叫了声,“干爹!”

  江文略向着他温柔地笑,这笑容,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让我心中泛起一阵冲动,想了一整日的话脱口而出,“文略,对不起。”

  文略,对不起。

  这句话,从何时开始在心底蕴酿的?

  曾几何时,怨他没有坦诚沟通,将我陷入绝境;怨他不顾我的感受,让我遭受泼天的脏水;怨他妄自安排一切,令我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困厄。

  我那么浓烈哀伤的时候,心底只有怨,看不到他的努力,看不到他一直的坚持与付出。

  小楼中的沈窈娘,要的是一份纯粹的爱,只知小鸟依人地躲在他的双臂中,却不知这份爱逐渐成为他的负担。当他不堪重负垂下手臂,风雨骤来,一切崩塌,我心中只有浓烈的怨恨。

  直到我自己经历漫天风雨,也有永远无法让世人得知的真相,也因为疏忽而没能护住想守护的人,同样,也因为沟通不够而让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我终于明白,人生没有简单的幸福或不幸,命运不可能给我们太纯粹的东西,总会有表象、有真相,有苦难、有瑕疵。

  我们只能在磨难中才能学会看懂人、看懂事,看懂春夏秋冬掩盖下的山、原野与寺院。

  也只有在磨难中才会明白,有些东西需要坚持,也一直凭着我们的本性在坚持,从来没有改变过。

  坚强、幸福、守护。

  雪还是雪,融化成水后,又复为雪。

  哪里脏了?

  我有顿悟的喜悦,他眸中却有着茫然,怔怔道:“对不起?”

  “是,文略,对不起。”我坦诚地望着他,轻声道:“以往,我给你造成了太大的负担,未能与你分担一切。那件事情,我也有责任。”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慢慢又欣悦地微笑。

  我向他笑了笑,望向夜色下的原野,只觉从未有过的清爽,轻声道:“文略,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繁星如织,夜色深深。”

  “若是明天早上呢?”

  “晨霞满天,唔,如果天气不好,会是烟雨朦胧。”

  我缓缓摇了摇头,他微微欠身,“请夫人指点。”

  我如那日寒松大师一般唱了声佛,双掌合什,淡然道:“公子看到的是昼夜交替、烟霞雨露,我看到的,却只有苍穹与原野。”

  早早扑过来,学着我的样子双掌合什,问道:“娘,这是做什么?”

  江文略将他抱起,笑道:“你娘在点化干爹。”

  早早来了兴趣,合着手掌向江文略点头,道:“我也要点化干爹。”

  看着江文略抱住他大笑着走向营地,却听云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夫人,这几年,公子是第一次如此开心。”

  我含笑不语,这几年,我也是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且充满无畏的勇气。

  当我们赶到桑山,面对郑军铁桶般的大军时,这份勇气,仍在我体内盘旋。

  两日的急行军,江文略与黎朔已将可能面对的情况分析得清楚明了,也依据不同的情况制订了不同的战略。

  虽然隐在林中,遥遥望去,满目都是郑军的旗帜,我们却皆松了一口气,庆幸艮石营挺到了今日。

  弟兄们没有让我失望,我沈青瑶,自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更希望,远在熹州的那人,不会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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