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动弹,只能望着镂雕宝扇窗下的烛火,在琉璃描花灯罩后忽长忽短地闪跃,就象他怦然剧烈的心跳。
他将头埋在我的长中,悠长地吸了口气,喃喃唤道:“青瑶。”
他的双臂越锁越紧,让我喘不过气来。那越锁越紧的双臂中,更有一股贲然欲的力量,让我胆战心惊。
他却又慢慢地松开了双臂,我仍只能软绵绵地依在他肩头,挪动不了半分。他看着我,仿佛窒息了一下,再唤了一声,“青瑶。”
便缓慢地低下头来。
我拼尽全部的力气,吐出一个字:“不——”但当我听清自己出的这类似于呻吟的声音,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
他果然误会了,看了看一边熟睡的早早,微微一笑,抬起左臂,轻巧一勾,帐幔落下,遮住了早早。他再将我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的锦榻上,凝望着我,眸子里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我全身颤,若让狐狸看出我身中迷药,云绣的身份就会暴露,只怕还会牵连到刘明等人,可现在——
还没有想清楚,他已神情温存地低下头,轻柔地覆上了我的唇。
他的唇,带着淡淡的香气,初始只是小心翼翼地碰触,如初春的细雨一般。片刻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便象汹涌开闸的洪水,要将我整个人吞噬淹没。
让我不出一点声息。
我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惶然间,他微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肌肤,轻轻地解开了襦裙的结带。
我急得脑中一黑,正试图出一声呜咽时,屋外忽然哗声大叫,许多人在大声叫着,“走水了!走水了!”
狐狸僵了一瞬,外面的呼声越来越大,“唉呀,是凌小姐的房间着火了!”
狐狸猛然抬头,跃起来,冲出两步,又回头看着我,柔声道:“我去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保持着怎样的表情,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我瘫软在锦榻上,听见狐狸在外面冷声喝道:“来人!守住夫人的房间,有刺客格杀勿论!”
外面嘈杂的声音反而令我逐渐安定下来。门被轻轻叩响,云绣端着碗进来,将门反掩后,大声道:“夫人,药煎好了。”
她将我抱回床上,让我靠着床板坐着。虽然预料到她会想办法将狐狸引走,但没想到竟会去烧瑶瑶的房间,我满面焦虑地望着她。
她轻声道:“夫人放心,瑶瑶小姐今晚不在府中,她和佟郡守的女儿一见如故,结为姐妹,今天去了佟府。”
我松了一口气,云绣忽然伸手,在早早屁股上用力一掐,早早顿时醒了过来,放声大哭。
我哭笑不得,云绣将早早抱在怀中,正拍哄时,屋外又传来守卫们行礼的声音,狐狸命他们退去后,推开了房门。
当看到早早正趴在我怀中低声抽泣,云绣在一旁柔声抚慰,他呆了呆,良久,轻声道:“又烧了吗?”
云绣忙答,“不烧了,就是有点睡不安稳,吵着要夫人抱。”
他默然片刻,什么也没说,退出门槛,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上半夜,云绣便守在我身边,直到子时,迷药才渐渐失效。
可后半夜,我如何睡得着,心头总似被剜去了一块似的,空茫茫地疼痛,耳边嗡嗡响着的,全是江文略临走时说的话。
凌晨,忽下起了雪。
天微亮时,我推开房门,站在游廊下远望,雪色浅浅淡淡,覆盖在远处的山、近处的瓦上,天地间一片素白。寒风将我的脸刺得生疼,我拼命呼吸,想借这寒风,来清醒一下混乱的思绪。
回到房中,坐在铺了裳褥的椅子里,我缓缓拿起黄梨木妆台上的乌木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默然出神。
模糊的影子后,仿佛有个人在尖锐地呼叫着什么。我想听清她的声音,慢慢地伸出手去,想将铜镜上洇蒙着的雾气抹干净。
刚将雾气抹去,忽然现铜镜中朦朦胧胧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狐狸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我惊得猛然站起,乌木梳也啪地掉落在地。
狐狸愣了愣,弯腰将梳子拾起,望着我,笑道:“怎么神魂不定的?门也没关好。昨晚——早早闹得太厉害,你没睡好吗?”
他又转头去看床上的早早,“小家伙这么闹,回头可得好好罚一罚他!”
想起昨晚的种种,我尴尬地笑了笑,还未说话,他已转过头,握住我的双肩,将我扳过来,按回椅中,略带兴奋地道:“我来帮你梳。”
我呆呆地坐在椅中,妆台边炭盆中燃了炭火,红彤彤的热气冲上来,让我鬓边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却浑然不觉,轻柔地替我梳理着齐腰的长,由铜镜中望出去,他微抿的唇角,笑意隐隐流露。
“我小时候——”他忽然开口,“比早早还顽皮。我很小便由太姑外婆和小姨带在身边,但实际上是瑶瑶的娘一直服侍我。她最怕的便是给我梳头,因为我又挑剔,又坐不住。”
乌木梳梳过我浓密的乌,他的声音,让我心中也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瑶瑶的娘,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连——姨父都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可我就是想看她生气着恼的样子,所以,总是忍不住要调皮捣蛋,惹她生气。后来——”他陷入回忆之中,铜镜中的他,目光似穿透漫长的岁月,凝望着他的少年时光。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最调皮的一次,就是要她将我偷偷带出门,去看上元节的焰火,结果那个晚上,我们遇到了凌大哥。再后来,在小姨的做主下,她就嫁给凌大哥了。她嫁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将凌大哥揍了一顿,她知道后也没有骂我,只帮我再梳了一次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没有再问后来如何。
这样的狐狸,这时的狐狸,说的话让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往事如烟般一一从眼前掠过,着了最深墨色的,是他斜靠在云池亭的柱子上,浅笑着看住我,笛声悠扬婉转,盈满了那段岁月。
我在这一刻也忽然相信,那时的他纵是步步筹谋利用,但他看着我的眼神,仍有自内心的怜惜与真诚。
风雨相携走到今日,两人的命运已不可逆转地交织在了一起。可他的心意,我却无法接受。
他要的,我给不起。
我要的,只怕正走在通往宝鼎之座道路上的他,也无法给予。
更何况,文略——
我的心疼得抽搐了一下,狐狸正往我髻上插簪子,右手一凝,问道:“怎么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打得窗纸簌簌地响。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铜镜中他的影子,低声道:“六叔,我有一事求你。”
“好。”他露出融融笑容,轻声道:“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我看了一眼床上仍在熟睡的早早,缓缓地说道:“早早的病,是因为经受不住风寒,需得去南方炎热之地休养。我——我想带他去珐琅城,住上一段时间。”
“啪!”
缕彩金簪断为两截,一截掉落在地,另一截被他紧握在手心。
铜镜中,我与他默默对望,都望着彼此的影子。
室内静寂如死,可又似有风,自我与他之间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吸了口气,声音象冬日结成寒冰再倏然开裂的湖面一样,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声音中的寒意,让我的心沉向无底的深渊。他又冷声一笑,“是哪个庸医说的这种话?他若治不好,我就将他的手给斩了,再找别的大夫来。谁治不好就砍谁的手!”
我欲张口再说,他已怫然转身,大步出门。
寒风卷着飞雪,自廊下扑进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低下头,淡碧色的锦罽上,几点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可更让我惊骇的,是他所说的话。
我坐在椅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原来,他早已知道我的安排,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从容地看着我一步步退让,从容地看着我自以为是地做着详密的安排。
一整日的茫然无措,在燕红于黄昏时悄然归来后,略得缓解。
得到五叔的承诺,我的心稍感安稳,可狐狸若不愿放手,我又如何带着早早和一众兄弟离开?
狐狸整日都未出现,我悄悄唤来了楚泰。楚泰详细禀告军中动态,更让我浑身凉。从种种迹象来推断,狐狸对江家开战,只怕就在眼前。
楚泰见我神色,小心翼翼道:“夫人,既然五当家已经应允,咱们就可以准备上路了。”
我苦笑一声,默然地挥了挥手。
楚泰去后,我坐了一整夜。心乱如麻时,有笛音在风雪之中响起,可那笛音,似比我的思绪还要混乱,最终忽然尖锐地拔高,穿透云霄后,再无声息。
就在我又度过一个无眠之夜的时候,燕红来禀,蔺家兄妹来到了熹州。
我正喝茶,听到禀报,不自觉地茶盏一倾,倾了小半盏茶水在裙裾上,心中却是一喜。
狐狸在前厅设宴款待蔺子楚,我让燕红悄悄传了句话给蔺子湘,她便借口旅途劳顿,没有出席宴会。
蔺子湘是爱梅之人,甫到她住的屋子游廊下,便闻到清雅淡然的梅花香气。
我叩响房门,只听步履微微、环佩叮咚,门被轻轻地拉开,一袭轻绯色衣裙的蔺子湘淡静而笑,“夫人。”
我回以轻柔的一笑,道:“蔺小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