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的目光与他相接,变得越发温柔,“殿下今晚着谁人侍候,我令人安排。”
近来三皇子宫城的妻妾们除了周氏,个个都疯了,变换着花样地讨好程元瑞,五位稍大的皇子或多或少在疆场都立有军功,而这五人里头,又以大皇子元吉、三皇子元瑞立的军功最多,妻妾们想着,怕是他们这亲王位是少不了的。
若是程元瑞做了亲王,周氏为正室王妃,又有侧妃、侍妾,光是侍妾里头便有好几个等阶,正六品的承仪、正七品的昭训、末等的奉侍。
程邦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赏他的父母,将他父亲封为太上皇,母亲自然就成了皇太后,之后便是封赏他的后妃,就连最不得宠的五姨娘也封了个宁婕妤。
程元瑞道:“今儿我去你屋里,该去瞧瞧两个孩子了。”
周氏安静,话不多,这也是程元瑞去她屋城的原因,他不想姬妾百般温顺地讨好他,他心里自是明白,她们那么做,就是为她们将来谋个前程。
*
陈湘如依在浴桶上,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她,是一个无根的飘萍,在这乱世随风沉浮。
她似又回到了临安西湖畔的凉亭里,也是在这样的春天,和风细语里被母亲陈银欢牵着小手,身后跟着打着油纸花伞的李湘华,那时的湘华是那样的年轻,不紧不慢,似陪着陈银欢沉陷在这细雨般的哀伤中。
“姨母,你刚染了风寒呢?今年就别等孟叔叔了吧,他许是不会来了。”
陈银欢咳嗽着,却腾不出手来捂嘴,眸子里难掩痛色,垂眸看着一侧的陈湘如,“他说过的,在我与他相识的那日,还会来找我……”
一年又一年,年年空盼。
那个人到底没有来。
李湘华面露无奈,拉着陈湘如的小手,走在陈银欢的后面:“可姨母染了风寒,就该留在楼里将息养病。”
陈银欢不答话。
李湘华蹲下身子,温和地看着陈湘如的小脸,“湘如,你劝劝你娘吧,许是你的话她愿意听?”李湘华没有母亲了,她看重的亲人就陈银欢和陈湘如,自李湘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没了,是陈银欢如同母亲一般地照顾着她,她不想陈银欢有事,要是陈银欢没了,她和陈湘如都会失去最大的依仗。
陈湘如一片懵懂,还不大听得明白李湘华的意思,可还是扭头奔向陈银欢,拉着她的大手,摇摆着腰姿,奶声奶气地道:“娘,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陈银欢看了眼李湘华,神色里带了些责备,“我原以为你是懂的,怎能挑唆了湘如和我闹呢,湘华,我一定要等的,只要我活着,每年到了这几天,我就会天天来这里,也许孟公子是被什么事缠住了,他不是一个无信之人,我信他。”
信他,因为这两字,陈银欢年年在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畔等了一年又一年,直至她生命的尽头,也是带病候在凉亭,等着那个姓孟的男子泛舟而来,践行对她的承诺。
陈湘如正梦得痴迷,侍女轻声地唤道:“小姐,香汤凉了,你得起来,再不起来许要着凉了。”
陈湘如睁开眼,从梦境里回过神来,好好儿地,她怎就梦到陈银欢了。
这是她第二次梦到陈银欢,每一次都是陈银欢去西子湖畔等孟公子的,那个男人在临安烟花地逗留几月后翩然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她问:“信送出去了?”
“是,送出去了,是大管家亲自派小厮送走的。”
从京城到洛阳不过三四日,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知她还活着,许第五六日上就会来京城吧。
侍女取过衣袍来,皆是新的。
陈湘如突地明白,陈银欢每一次等待怀揣着怎般的心境,那是十分的期盼呀。
侍女道:“这是杨相爷令人准备的,小姐且换上,还真没瞧出来呢,杨相爷的心思怪细腻的。”
她一面要扶陈湘如离开浴桶,眼睛却直直盯着陈湘如左肩胛下二寸处那枚殷红的星形胎记,在洁白如雪的肌肤上,这胎记就似一朵白雪世界里盛开的红梅,“咦,小姐这是刺上去的。”
陈湘如道:“这是胎记呢。”
这胎记的形状还真是特别,像一枚红色的星星,还是不规则的五角,赤红如血,竟有小指盖大小,落在眼里异常刺目。
“星星、太阳……”侍女沉吟着,“莫不是小姐的闺字从这里来的。”
“若是这胎记来的就该叫星星了。”
陈湘如扭头看着,对这胎记她早已经习惯了,偏这侍女因是第一次见,竟好奇得像什么似的。
侍女笑了。
许是在浴桶里呆得太久,当天夜里陈湘如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侍女几番被吵醒,当即去禀了府中的大管家,很快就请了郎中来瞧脉。
因陈湘如染了风寒,整日呆在屋里就少出门了。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三,她送出去的信已经有六日了,她又写了第二封,却在想着那信是不是没送到,这一次她准备亲手把信交给大管家,托大管家交到镖师手里。
若洛阳也是孟国的地盘,驿馆是可以送的,要送到孟国地盘就得请来往的镖师帮忙捎带。
陈湘如第一次觉得,当初慕容宸和吕连城的法子一点也不好,首先洛阳变成了孤城,于彼此都多有不便。
大管家接过信,笑道:“陈小姐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信送出去。”
陈湘如道:“有劳大管家。”
待她离开,大管家才唤了之前跑腿的小厮,“上回陈小姐给你的信,都送到镖局了?”
小厮见四下无人,走近大管家低声道:“三殿下身边的太监插手了,把陈小姐的信给讨走了,不许小的送出去。大管家不觉得奇怪么,月亮美人未死,这是多大的消息,偏好几日了,整个京城就没传出任何消息去。”
大管家一直觉得这是大事,听小厮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了,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杨韫本是君子,行事磊落,万不会做扣留他人信件的事。
小厮为难地道:“三殿下那儿,我们可不敢得罪,他身边的内侍说了,要不是陈小姐再送信出去,还得交给他。”
大管家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过问了几句,否则什么时候把位高权重的三殿下得罪了还不知道。
这封信自然不能传到洛阳去,无一例外,又被大管家呈给了程元瑞身边的小太监,而这太监又将信给了程元瑞。
程元瑞启开书信,言辞之间与上封相较更多了几分急切,这是一个女子面对心仪男子却得不到回应的懊恼与猜疑,上面说了她近来感染风寒,病本易治,怎耐相思牵绊郁结于胸,和上封相比,话虽含蓄,却不难看出一个动情的女子。
而此刻,杨韫正领着郎中在净荷苑给陈湘如瞧病。
陈湘如的咳疾依旧不见好转,郎中诊了脉,道:“我再开一副方子,若还不见好转,杨相爷且请宫城的太医帮忙瞧瞧。”
杨韫抱拳道:“有劳了。”
太医下了方子,杨韫令侍女去抓药。
他侧陪陈湘如坐在花厅里说话。
陈湘如轻声道:“若再过五日,还不见回音,我便亲往洛阳,咳……有些话,我须得当面问他,否则于心难安。就算他变心要娶燕国公主,我也得问过明白,咳……”
她直咳得一张脸憔悴不堪,时红时白,落在杨韫的眼里,有道不出的心疼。
杨韫又忆起当年在江南初遇陈湘如,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的水灵、美丽,有着傲人的风姿,丝毫都瞧不出风尘气息,更多的反而是高贵,这种高贵亦是与生俱来的。
杨韫轻声道:“许是飞将军被什么事缠住了,吾国皇上下了诏令,不容臣子们私下与闽、燕两国的人交往,想来燕国也是如此。”
陈湘如想着以往的吕连城,视她为最重,哪怪什么规矩、人言,而今投了慕容景,也是有主子的人,哪里还容得他任意行事,“是我没有思虑周详,只一味想着要见他。”
杨韫微微点头,“你且安心养病,有什么事着人传话。”
陈湘如欠身道:“恭送杨相爷。”
杨韫道了句“别送了。”领着书僮翩然而去。
吕连城为什么没来?
就如杨韫所言,是被事缠住了,而今他也有了太多的顾虑,不再是早前的山贼,他是燕国的大将军,飞鹰大将军,这个名号正如他早前做剑客一般。
陈湘如想了一阵,给了自己无数个解释的理由:许是书信被耽搁,要过几日才到他手里;又或是他被诸事缠身,着实走不开;再则,就如杨韫所说的,得遵燕国的规矩……
无论是什么,以她对吕连城的了解,吕连城都该来。
他接到书信而不来,除非他已经变心。
想到这一刹,陈湘如心头一颤,就忆起了早前的柳明诚,那个人影早已经模糊不清,吕连城不会是柳明诚,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陈湘如又回到了床上半躺下,脑海里都是吕连城,她想自己去洛阳,此念一闪,越发想插上双翼去见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