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永吃惊之后,坐在太师椅上暗自垂泪。
陈相仁则问道:“你是泠儿所生的女儿?”
陈湘如吐了口气,简要地讲了陈银欢的一生,末了,正色对陈相仁与陈维永低声道:“因她沦落风尘,为顾孟国皇族颜面,父皇对外便说我是宫中王贵妃失散的女儿,说她是我的养母、小户人家的节妇孟陈氏……”
陈银欢的一生可以公开,但她真正的身世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陈湘如讲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的话她只能小声地告诉陈相仁、陈维永叔侄,旁人是一个字也不会提的,在人前,她就是王贵妃所出的公主。她相信以二人的聪明,是知道此事的轻重。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
悲伤如风,让人无处可躲。
陈相仁老泪纵横,痛苦之色难抑。
陈维永难掩哀伤,一个中年男子竟哭得如同孩童一般。“当年分别之时,泠儿方才六岁,未想从此天各一方,再得她消息竟已阴阳两隔……”
陈湘如垂首,“皇上怜惜,着人在孟京郊外建了慈宁庙,供奉她的灵位。我已着人将她的尸骨送回陈家庄安葬。另买了陈家庄和附近的二百亩田地,听说你们要来便分作了两份,陈家庄的祖屋已着人拾掇出来,也是两处。”
陈将生家在陈家庄的三进院子留给了陈相仁。
陈维永一家得了陈家庄内另一处体面的三进院子。听说这处是族里一位殷实陈氏族人的,这人一家在战乱前都投奔了燕京城的陈相富一家。
既然他们投了燕国,这留下的产业被孟国朝廷收没,再由官府出面变卖。
陈湘如身为公主,没花一文钱就把想要的东西给拿到手里了,房契、地契等都已经重新办好。
叙旧之后,陈湘如令嬷嬷遣了下人带陈相仁的一子三孙及陈维永的妻儿先回陈家庄安顿,陈相仁与陈维永则先留了下来,陪陈湘如叙旧。
陈相仁的长子陈维江回陈家庄瞧了一下,看房子体面,一看就是富足人家的院子,别说住他们一家,便是往后再多几个儿女住下都能绰绰有余,心中大喜。
陈维永的妻儿也觉得这次回来是对了,就连体面的三进院,比陈维滔在西北建的屋子都还要体面。
陈湘如留了陈相仁叔侄用了午饭,又将早前办好的房契、地契交给二人,两家又各备了五百两银票,“田地耕作不了可买几个下人,或雇几个长工,看看家里还需要补置什么,拿了这钱添补上。往后,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你们原就是陈氏后人,族长不会为难你们的。”
交托了一番,陈湘如令侍卫用马车将他们送回陈家庄。
他们一走,鲁喜妹不解地问:“公主,这陈家大院这么大,他们也是陈氏后人,你怎不把这陈家大院给他们?”
陈湘如莞尔一笑,“陈家大院是几百年的江南园林,价值不菲,给他们或许就是害他们,让他们住回祖居,有田有屋,过着寻常殷实百姓的日子何尝不是好事。那些田地虽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却亦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此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他们若想做小本生意,有我给他们在凤凰镇备下的铺面,或赁出去,或自己开店,虽不如江宁府城内,但好歹也是一笔收入。”
她给陈相仁备了两家铺面,早前是豆腐铺和杂货铺子,杂货铺子已经赁出去,还剩豆腐铺子关着门。
给陈维永备了五家铺面,五家都有人在做生意,因早前的房主没了下落,那些铺面又是陈湘如出钱修缮的,便重新办了房契,现下给了陈维永。
她能帮他们的,她已经做了。
相信旁人知陈维永的妹妹曾是容乐公主的养母“慈宁淑人”,也没人会欺了他们。
几日后,陈相仁与陈维永前来谢恩。
陈湘如又问了两家家里的情况,知道他们对现下的一切很是满意,两家的子孙都重新入了宗祠,就连陈维泠的大名也进了祠堂,来的时候,陈维永还特意去了陈维泠墓前祭拜。陈维泠因是女子,不能入陈氏祖坟,但好歹是埋骨祖居之地。
这里正说话,嬷嬷来禀:“公主,王连大人、王逸公子求见。”
王家早前去了两个又新来了两个,想学王连一般,趁着朝廷要兴江南百业的东风谋个一官半职,若能如王连一般谋个世袭官职自然就更好了。
陈相仁叔侄二人听说过这名字,一个是新任的江宁织造府郎中,一个是王贵妃娘家的侄儿,听说王家最优秀的几个后生都来了江南。
陈家叔侄交换眼神,陈相仁道:“公主,草民得告辞了。”
陈湘如眼帘微垂,问:“舅公、舅父,陈家子弟里可有书念得好的后生?”
陈维永眼睛一亮,“回公主话,我的次子倒是个会读书的。”
她又望向陈相仁。
陈相仁道:“我的几个孙儿,虽会识字,却是连秀才都没考过。”
陈湘如与喜妹使了个眼色,喜妹不多会儿从里面捧个锦盒,她取了一张银票,道:“拿这银钱请个先生,将陈家庄会念书的后生都聚到一处读书。一月后,江宁书院便要重开,不妨让他们前往一试。”
这次,陈湘如一下子又给了一千两银票。
陈维永谦让一番并没有接,陈湘如便递给了陈相仁。
相字辈的陈氏人,如今在陈家庄算是最辈份高的了。
历经了战乱,一下陈氏族人早已逝去,更有的埋骨他乡,还有的投奔远亲,曾经数百近千人的陈家庄,而今住了不到一百人,还有二十人是陈相仁、陈维永两家。
陈湘如道:“是我的二位舅家表兄,你们见见也无妨。”
陈维永应了声“是”,虽是中年男子,可神色里更多的是对陈湘如的谦恭,虽然他和陈相仁明白陈湘如的身世,但对外,只说陈维泠是陈湘如的养母。
王连、王逸进了花厅。
陈湘如道:“连表哥、逸表哥,这位是我养母娘家的叔父、大哥,陈二老太爷、陈大老爷。”
几人各见了礼。
王连含着笑,也早早听人说了这事,众人都说陈湘如有情有义,不忘养恩,孟家无甚人了,但对养育过她的孟陈氏也是尽力回报。
陈湘如道:“连表哥,他们是凤凰镇陈家庄人氏,他日还望连表哥多多帮扶一二。”
王连抱拳笑答:“这是应该的。”
寒喧了几句,陈家叔侄告辞离去。
王连今儿带来了几块新织的绸缎,面带喜色,皆是他自己新手设计的花样子,现在苏州织造府那边已经建起来了,但重点还在江宁织造府。
王家祖上原就是商人,凑了一笔银子送到江南来,王连学了早前的陈家大院,也在江宁开了织布房、染布房等,王家还特意选了一批办事沉稳的老仆来襄助王连。
王家,已然成为江宁府内的新贵。
王逸近来谋到了差事,这也是陈湘如周旋之下帮忙谋到的,是江宁府学训导,专门负责重开书院等事务,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江南道几家书院重新开起来,而江宁书院首当其冲,会成为第一家重开的书院。
王连眉飞色舞,像捧宝贝一般地捧出几块绸缎,“容乐,这是新织的缎子,你给自己添几身新裳。”
王连住在昔日的杜府,王贵妃行事谨慎,让王家人出了一万两银子给朝廷,虽说王府是孟帝赏的,但孟国初建,国库吃紧,正需要银子。杜府虽不及陈家大院大,但也是一座极好的府邸。
陈湘如并没有拒绝,她帮王连兄弟谋到了极好的差使,若是不收,以王连的性子,怕是心里难受,她便笑着应了,道:“连表哥,生丝都收足了?”
“收足了,织造府和王记织布房的都收得足足的。”
曾经的杜家织布房,摇头一变,成了王记织布房。
王连又雇足了织布房的织师、织娘,不仅织茧绸,也织寻常百姓穿用的布料,一开张生意就不错,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庄。
孟京各家,看着王家明明是皖郡孟县人氏,摇身一变成了江南新贵。京中各世族,甚至连洛阳世族也有人到江南谋求发展,想在江南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如王家那般赚个名利双收。
王逸便说了江宁书院的事,房屋正在修缮,所需的物什也还在预备中,只是官府拨的银钱似乎远远不够,但江南之地,必须要尽快重开书院,这江宁书院是一定要开起来的。
陈湘如道:“无主房屋、田地,由官府变卖,应是有一笔收入银钱的。”
王逸小心地看了眼王连。
王连也听人说过一些,面露难色,道:“江宁知府是吉王殿下的人,按理,江宁府无主房屋、田地的收入是足够的,可只给江宁书院拨了一万两银子,就这一万两银子,连修缮房屋都不够,还别说要置桌椅等物。江宁书院毁坏严重,有七成的房屋都得重建,我粗略算了一下,没有三万五千两银子是办不成的。”
陈湘如心下了然,皇子程元吉现下处处与程元瑞都要争上一争,一个仗着自己是长,总觉得自己就更占优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