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收尘,朝霞破暝。风光暗许花期定。玉人呵手试妆时,粉香帘幕阴阴静。
斜雁朱弦,孤鸾绿镜。伤春误了寻芳兴。去年今日杏墙西,啼莺唤得闲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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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清明,朝云暮雨,蓉城春已盛极。敦煌的风沙却仍旧呼啸来去,不同于蓉城的夜雨润湿,敦煌仍旧是干燥的,只是风沙及面,也带了三分的暖意,叫来往之人察觉出春风已至。
敦煌城外的一片胡杨林,在死寂了一个冬天之后,也终于显出了星星的绿意。这一的绿,在别处或者转眼即忘,衬着千里的黄沙戈壁,却显得分外圣洁。胡杨本是最高大的树木,只是这新绿却娇柔清亮,如玉珠凝在枝上。
这里的一切都是旷达舒朗的,叫人一望就知道想到跳跃的篝火豪迈的唱歌。唯有这新生之绿,如千里之外忽然到此的江南少女,忽然揭开了掩面的轻纱,肌肤吹弹可破,眉眼盈盈静静,在这广袤粗豪的土地上显得如此不同,豪迈与柔婉。此刻奇异地夹揉在一处,叫人更生了几分怜惜。
敦煌城仍旧和千百年来一样,静静地矗立在大漠黄沙之间,扼守这古老的丝路。敦煌城里热闹非凡,仍旧是沙漠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来往的都是行人商旅,从这里经过便离开,过了一阵子又再经过,这路过经历了十年几十年,甚至是祖祖辈辈,也就像是一种常态。
胡姬仍旧在酒坊茶肆里跳着飞扬的旋舞,带着与中土衣袂蹁跹的飘逸不同的另一种风情,环佩叮当,眼波如醉,举手抬足尽是娇媚,旋转之间偶然露出一羊脂玉一样的肌肤。
敦煌城是神秘奇特的,有最英勇的侠客,最娇艳的美人,最华丽的珠翠,最香醇的酒浆,在光怪陆离的奢华背后,一样有着最贫苦的奴隶,最隐忍的刺客,最悲伤的旧事,和最毒辣的阴谋。这些矛盾千百年来都这样奇异的夹揉在一起,彼此争斗不休,却又像是相安无事。
敦煌分明是最热闹的所在,却又像是在尘世之外一样,与外头的起落浮沉毫不相干,甚至于连自己的枯荣也都不放在心上。或者是年岁太久,见识太多,所有起落浮沉,所有伤痕痛苦,在这一座古老城面前,都只是轻轻一笑便略过了。
在敦煌,似乎一切都不曾改变,不曾有战云密布,尸横遍野。不论这个城池的主人是谁,敦煌城却永远有着自己的节奏。不论整个西北,或者是整个天下的格局,已经有或者将会有如何的剧变,敦煌依旧是敦煌,因为瞬息万变反而成了不变,似乎任何人在这里,都会匍匐在它的法则之中,这法则没有人去制定,像是这城池自己在悠长的岁月里打磨出来的。而那些想要制定法则的人,也不得不顺应它的节奏。
而不论是谁,只要真正站在了敦煌,就会被这天下最炫目的所在迷住。世上许多地方的美,都叫人流连忘返沉醉其中,而敦煌却不尽然如此。对寻常人而言,这里有凡世梦寐以求的一切,不似帝都把一切都锁入深宫,这里的一切财富奢华都放在外头,叫最有见识的人也瞠目结舌。
然而这里终究不是个温柔乡,这是红尘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是带着财富匆匆而来,再匆匆离去,有的人这一生也再不过来。即便再美艳再炫目,却是尽是飘零游子。匆匆经过,投下惊艳一瞥,也就转身归去,只留下一个述一世的传奇。
而对于另一种人来,在踏上敦煌城之巅的那一刻,心中就会升起一种强烈的**,要真正征服这座城,真正拥有这座城。哪怕明明知道这座城是难以被征服的,甚至是危险的,这样的**也像是一种咒语,叫人无法挣脱。而引起这一种奇特诱惑的,就是**。有野心的人,都无法抗拒敦煌的诱惑力,像是血脉里潜藏的,这座城池,注定会燃人心里最热的血。
清明那一日,敦煌又迎来了一个破晓,与千年以来的清晨,都没有什么分别。从无尽的海水一样的蓝里,慢慢泛起青白的天幕,西边还勾着一弯残月,半明半晦之间,天地寂静。忽然一轮红日从大漠的极东尽头升起来,跃出万丈金光,这金光落上起伏的沙漠,又激起更多细碎的光芒,向各个方向投射出去,璀璨耀目,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
东方尽头忽然就燃起朝霞,没有任何遮挡阻碍,就烧着了半壁天宇。从最深沉的静夜到最璀璨的黎明,不过是这样一瞬,变化极快,若是眨了眨眼睛就会错过似的。等回过神来,敦煌千里之地,如同绵延的黄金,又展开了它新一日的繁华传奇。在四周或流光溢彩的颜色里头,只有铅灰色的敦煌城墙,是天地间最深沉的颜色,它就默默地守在那里,不论周围如何变化,始终不移。
天明日出,远处最勤勉的驼队已经出发,或往东或往西,或前行或归去。远远望得见骆驼的剪影,背上起伏的弧度与脚下的沙丘相似,坐在骆驼背上的男人,像是这片土地的王者。他们有时会不急不慢地吹起这一日的第一曲羌笛,有时行色匆匆几乎要劈砍迎面忽然而至的风沙。日光在他们身前或是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像是这座千百年迎来送往的城,给这些一夕停驻的人最后的牵挂。
城头上还有蒙着面纱的女子,瞧不清面目神情,只瞧得见一身纱衣随风飞扬。或者是与来往的侠客结下了情缘的青楼女子,或者是千里独行的女侠,或者是流落异乡的名门闺秀,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只知道那眼光眷恋,一直随着行人到世界的尽头去了。
此时敦煌城外的一座楼阁智商,青罗和怀慕正并肩而立,无言望着这天地间最辉煌的日出。从京城出来,青罗就沉醉于各个地方的日出日落,破晓黄昏,她总觉得是世上最壮观的风景。每每走过一处,总忍不住注目流连。
以前的自己,何尝想过能见过这些辉煌风景?那时候自己世界里的朝阳,只是从秋爽斋的梧桐叶后,落上雨过天青色窗纱的黄绿色阳光,一线一线地漏进来,唤醒香梦沉酣的自己。自己走到外面的世界,才知道原来天高海阔,还能有这样的景色。
青罗在这一刻,和怀暮一起迎接了敦煌这一日的日出,心里忽然觉得十分温暖欣慰,她离家去国的时候,哪里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万水千山走过,与至亲之人并肩迎来朝霞满天,而一切的恐惧都已经过去了。
青罗觉得非常知足,去年的清明时节,正是自己生辰之后,含泪狠心离开故园的时候,风雨三千,离愁切切。不过一年光景,又是清明时节,却是这样的朗朗天宇,尽管仍在异乡,她却不再是一个被放逐的人,而是征服者,是这一座传奇城池的真正主人。远处是金黄大漠,神秘古城,脚下是一汪湛蓝池水,四围浅紫柔白,繁花满树。
青罗和怀慕所在的这一处楼阁,便是敦煌无数秘密中的一个。敦煌城外有鸣沙山,山下有月牙泉,形如新月,色如翡翠,沿岸琪花瑶草郁郁葱葱,众人皆以为是上天留于人间的奇迹,是大漠之中的上天之眼。
敦煌城还有另一个传,敦煌城外,原本不只有这么一湾月泉,还有一轮日泉,轮廓完整如永不盈缺的太阳,与月牙泉日月同辉,守望千年城池。只是月牙泉有形,而日泉却只存在于传言之中,无数人歌颂描摹,甚至有人确定地过,在日升月沉的时候曾经见过,一片海蓝的水面,像是质地色泽最好的蓝宝石,像是最美的胡姬的眼睛。
水边花树拥簇,浅紫色粉白色的飞花如烟如雾,落在湛蓝的不夹一丝杂色的水面上,静静停住。花树之中还簇着一座楼阁,飞檐凌空,精美绝伦,楼阁上住着仙人,衣饰华丽举止优雅,来来往往如在云间。只是走近了,这仙人和楼阁花树湖水也就都不见了,没有人能真正走进这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