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蓉苦笑起来,“如今我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我的母亲了。这么多年她期望的不过是我嫁一个好人家,若是知道了太妃对我的安排,只怕比谁都高兴。如果她知道我拒绝了这好容易得到的结果,反而走上了这样离经叛道的道路,又不知道是如何的震惊失望和伤心。”怀蓉转过脸去,瞧着荷塘上静静盛开的花朵,“母亲是我这一生最为牵挂的人,太妃也算是极少数疼惜我的人了。只是如今,这两个人的好意和怜爱,都被我背叛了。太妃盛怒如此,母亲却还蒙在鼓里。不用太妃我是如何的不容于世,旁人的言语我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然而我却不能不在意祖母和母亲的心。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不孝极了,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青罗默然不语,这样的心情,她何尝不是明白的呢?当日与苏衡的相遇,她又如何不知道,这样的情意是不应该的呢?只是就像怀蓉所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法子。或者是这一次帮着自己和怀慕夺取王位的过程,激发了怀蓉心里的果断和决然,将沉默的隐忍的柔顺的怀蓉彻底的改变了。或者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君子,然而一直都知道不应该,这才压抑了多年。而终于到了这一日,已经无法再抗拒了,这才一起迸发了出来。
青罗知道,非但不劝阻反而纵容怀蓉的自己,也是背离常理的。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青罗只觉得,追随自己的内心,是多么值得尊敬的事情。从看见怀蓉的绢帕,听见那一曲熟悉的孤莲的时候开始,青罗就知道,即使自己愿意,这也是自己无法劝阻的事情。青罗没有问,为什么怀蓉弹奏的是孤莲,而不是当日她像慧恒诉情意时候的曲子。或者那一支曲子,只为了那个人弹奏。而在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只有那一曲孤莲,才更衬她的心情。
怀蓉站起来道,“才刚听嫂嫂话,仿佛二哥哥也来了?只怕是还在外头等着,嫂嫂这就去罢。”青罗站起身来,将绢帕收在怀里,“如今你这里可缺什么不缺?”怀蓉淡然笑道,“太妃这一次是诚心要叫我吃苦呢,连澜玉和绯玉两个也都被她扣在了染云堂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二嫂嫂不必担忧,我什么也不缺,一切都好。”青罗头,“如此情形,吃些苦也是常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在意这些,也就不会觉得清苦了。”怀蓉笑道,“我只安心等着嫂嫂的回话就是了,心里安静自然也就不在意这些了。只是有一样,这屋子里的书架子都空了,也没有什么可瞧的了。好歹澜玉好容易将这把琴偷偷给我夹带在行李里头,还算有些事情可做。”
青罗头,擎雨阁中的书册,多半有柳芳和的手迹。如今全数不见了,想不不是怀慕所为,就是上官启带走的了。青罗想了想,又对怀蓉语重心长道,“我今日不是来替太妃劝妹妹的,却还有几句话,不得不和妹妹。太妃叫我来,心里自然是存着几分盼望,想叫我劝回你来的。可是更要紧的,是叫我宽慰宽慰你,别叫你一时无措,做出什么傻事来。芸月姐姐还,这擎雨阁里头虽然没有人,却有许多人远远地瞧着你,保护你的安全,今日无人,只怕是远远瞧见你在水边上,都没有走到近处来瞧。这样的心意,还有你母亲的心意,你心里也要有数才好。”
怀蓉沉默不语,只是了头。青罗知道她这些日子也累了,如今好容易对自己交托了她心里最要紧的事情,只怕是十分疲倦。青罗便道,“你才回来,且歇着罢,我这就回去了。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过心急。一等有了消息,我即刻就来和你的。若是太妃再来,你也不要着急,在我回来之前,先稳住她再。别自己一时之间着急,气着了太妃。我瞧她神情灰败,着实是受了莫大的打击。如今瞧着还不妨事,只是不能再刺激她,还要缓缓地谋划才好。”
青罗又絮絮了几句,便告别了怀蓉,沿着复廊走出了擎雨阁。怀慕果然仍旧在那里等着。见青罗出来,怀慕先道,“你们也太不谨慎了,明知道这四周有人刺探,还敢在外头就这些话。”青罗一惊道,“你已经听见了,那可如何是好?”怀慕道,“你放心罢,你一过去,我就已经观察了四周。除了我,其他的人是听不见你们的话的。”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当真要帮着她?”青罗抬头道,“你的意思是,我该帮着太妃劝她放弃?”怀慕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夹在太妃和怀蓉之间,我们也十分为难。不论如何,且不论世人的眼光,太妃和郑姨娘也绝不会同意的。二妹妹究竟是郑姨娘的女儿,太妃的孙女,难道真的能不管不顾么?”
青罗摇头道,“如今这个太早,也太晚了。太妃已经知道了,而在慧恒给出一个回话之前,什么也都太早了。我担忧的,不但是如果慧恒也是一样的心思,二妹妹日后将要怎么办。我更担忧的是,是如果慧恒拒绝了二妹妹,她一个人又要如何面对这个残局呢?”青罗叹了一声道,“她早就和我过,这王府里会翻天覆地,如今看来,倒是一也不假。”怀慕头道,“你的是,如今这还太早,你既然应允了她,只管去问清楚这答案,日后的事情,她也不是一个人,总之是有你的。就算太妃和姨娘再如何生气,我们也会在其中调解的,断不会弄得太糟的。”青罗头,“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许多。”二人着话,一路就往荷塘另一头走了。
怀慕和青罗走了,怀蓉却仍旧坐在观鱼亭中,瞧着月光下温柔明亮的荷花千朵。水边的月光,总是比山间的明亮几分的。倒映在水里,不断地流动着,分外美好。山中松林里落下的月光,似乎是静止的,静静地洒落下来,在暗沉沉的林间勾勒出一片圣洁的光晕。而这王侯家的花园里,似乎是难得见那样的松林成片的。就算是冬山一带种着的松林,也并没有深山古木那样的沧桑。怀蓉心里总觉得,那些古松像是重华山里真正的佛陀和神明,古老而安详地停在那里,即使寺庙焚毁了,佛像倾圮了,也还一直在那里恒久不变。但愿人心,也能够如那样静默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