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清琼漫不经心道,“你的不错,前尘往事不可追,此间想必是丞相深藏在心里的一个人曾经居住的所在罢,如今你在这里,可见你与丞相也是有缘的了。”清琼完此话,果然见清珏神色一僵,眉头蹙了起来,神情已经带了几分紧张的防备,“姐姐问我这些,怕不是闲话罢。就算真的如姐姐所言,姐姐又预备如何呢?”
清琼脸上浮出一个笑容,似乎带着一丝悲哀。她望着久别重逢的,轻声了一声,“对不住。”还不等清珏反应过来,清琼便拂袖挥落桌上的油灯。桌上原本放着一枝五凤祥云的灯盏,五只凤凰口中衔着的五盏油灯瞬间倾覆,染了四周的幔帐。火势瞬间便起,顺着墙壁向墙上的画卷袭去。
清琼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她方才打落的只是一盏茶水,而周围的火焰和烟气都不存在似的。她坐在那里,一边将方才清珏替自己斟的一盏茶慢慢喝完,一边注视着自己的妹妹。若是她心里的猜测准确,清珏,还有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对于韩劲节来都是极为要紧的。这是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丞相唯一的了解,也是她为了见到避而不见的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如果她的猜测不错,片刻之间,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清琼心里悲哀地想,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有这样,将自己的性命,清珏的性命,还有这间屋子里韩劲节珍视的一切都拿来做筹码,才有可能赢得一次机会。清琼内心充满了歉疚,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残忍。面对着苏衡的生死,她竟然能够将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的性命,拿来做一场没有把握的赌博。清琼对自己,她必须见到韩劲节,必须从他手上换来三日的时间,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相信他不会对这一切坐视不理,可是眼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她又不敢想,如果他真的不来,那么她自己,还有无辜的淸珏,是不是真的就要葬身火海?清琼听得见四周竹木燃烧起来的哔哔啵啵的声响,却听不见外头是不是有人到来。她心里涌起慌乱和恐惧,却又强压着自己安然坐在那里,就好像是曾经在闺阁中,那些巴山夜雨敲窗的时节,与清珏还有清玫相对闲话的光景。
时间过得极慢,好像度过了千年万年。却又像是极快,不知不觉之间,火焰已经封住了出口,如今就算她想要出去,也出不去了。清琼感觉到火的热度和气味,隐隐约约之间,好像听见外头婉莹的呼喊声。进门与清珏交谈之前,她曾经嘱咐厢房中等候的婉莹,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叫她务必想法子逃出去告诉澎涞先生。当时她看见婉莹望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忧虑,却郑重地了头。
也许她一语成箴,她失算了,又或者那个人正巧不在,或者来不及赶到。就因为她一瞬间的决定,清珏很可能就要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清琼望着火光里清珏的身影,心里无力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为她殉葬,也算是一种赔罪了。清琼苦笑起来,她从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她只是在想,就算是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却仍然不曾救出苏衡。
清珏跪坐在屋子正中,怀里抱着几卷书画。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将这些东西救了下来。方才在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火光骤起,她却并未向外奔逃,而是飞奔到墙壁跟前,极力地想要将那些书画取下。火焰几乎是追逐着她一路往前,只要再慢的一步,那火焰就会顺着薄脆的旧宣纸,蔓延上她的衣袖。而在最后一张画卷的一角开始泛起焦黄的时候,她终于将所有这些都抱在怀中。
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这些东西比她的生命还要珍贵。其实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觉得,母亲在她的生命里,不过只存在了短短几年,渐渐地面目都模糊了。而韩劲节,其实也不过是母亲口中的一个名字罢了。
在火焰往中心蔓延的时候,清珏觉得自己或许就会死在这里。这一刻她才明白,其实她认为至关重要的,并不是母亲,更不是母亲的记忆,只不过是她自己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证明。她只是不想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在所谓的故乡,所谓的家人身边,无声无息地被所有人遗忘。清珏在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恍惚间觉得被大火封住的门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清珏微微笑起来,心里想,也许她死在这里,比活在遥远的蓉城,更能叫人记住她的存在罢。
连日的阴雨天之后,京城终于迎来了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或许是被雨水洗过的缘故,整座城在晨光之中,显得透亮干净。皇城东宁门外,大金水河沿岸的杨柳,翠绿里已经渐渐带了些金黄,却还不曾叫人觉得颓败,反倒多了几分富丽似的。河水在初生朝阳的映照之下泛着金灿灿的光,缓缓地一路流过,如千百年间一贯的从容。大金水河对岸,皇城内的宫殿被朝阳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在厚重的城墙映衬下显得愈发辉煌。
御河上青石筑就的东宁桥,经历了数百年的沧桑,仍旧静静守护着河对岸的皇城。虽无严令不得接近,连戍卫都只布置在河对岸,但寻常百姓从不肯轻易靠近。平日里还有出入的朝廷官员,如今圣上生死未卜罢朝多日,朝野上下一片混乱,连官员们唯恐落人口实惹祸上身,也都避之不及,此间更显得寂静无人。
东宁桥上,婉莹独自一人望着河对岸守卫森严的城门。她每日都到这里来,从日出一直站到日落,等着城中之人的消息,到今日已经有三日。清琼拼上性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三日,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如果今天城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会如何呢?婉莹不敢再往下想。其实她也并不明白究竟会发生什么,她只记得自己临去韩丞相府之前,澎涞眼中严肃的神情。如今他就在那里面,跟着南安王一起随侍在皇帝身边。这三日里,他不曾从这宫门中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