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蕊蹙眉道,“起来却也与婉姨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是管着家里的事情,要替她张罗着饮食起居,就算是有人要问,也不会问到她那里去的。”怀蓉笑道,“三妹妹这样的话就是痴了。你这阖府里的人,谁能有嫌疑?云妃自然不必,那是自己的亲孙子,日后翻身的资本,只有她去问别人的。大奶奶虽然有些疑处,然而这些日子对翎燕疼惜有加是出了名儿的,近几日又只在自己的屋里坐着,并没有什么举动,更没有插手翎燕的饮食起居。王妃虽也可能,然而她身子不好,这一个月府里的事情也都是婉姨管着。就如你所,翎燕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皆是由她经手的。若是翎燕真在这当儿出了什么事儿,未必就没有人拿她来做筏子寻衅滋事的。”
怀蓉顿了顿又道,“绮云轩和彤华轩向来不和,自然有人要,是婉侧妃嫉妒云侧妃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才借着这一回暗中下了手。就算旁人不这话,云侧妃未必就不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或者到日子连王妃一起咬起来,只是王妃指示婉姨做的,要把大爷房里绝了后。这府里人这样多,一传十十传百的,未必就没有人信。婉姨这会子自然知道自己到了险处,这才要把满府里的主子都请了去,还由着那些婆子丫头围着看热闹,此外慧恒师傅也请了去瞧。所有人都在近前,至少能瞧见她是如何尽力救治翎燕母子的,救得过来自然是搏一个贤良的名儿,就算真的去了,咱们也都是她的见证,往日里不敢,至少在今儿个,她没有做什么招人闲话的事情。慧恒师傅又是名山大川的高僧,话更是有力,或者她就能保全自己了。”
怀蓉见怀蕊沉默不言,冷笑道,“所以咱们面上瞧着,是婉姨高估了翎燕在王府里的地位,其实是她多留了一个心眼保住自己罢了。你以为她是笨的,其实最是聪明不过的人。既然都是聪明人,如今这一局里头,究竟是谁算计了谁,最后又是谁赢过了谁,只好看到最后的结果了。”怀蕊笑道,“只知道姐姐是精于琴技的,想必棋艺上也十分精通罢?只是方才怎么不肯和我好生对一局呢?”怀蓉一怔道,“怎么好好的,忽然到这上头去了?”怀蕊笑道,“二姐姐只旁人都是聪明人,怎么却不自己是七窍玲珑心呢?起来,姐姐不过听着澜玉了几句,便参透了这一局,其实姐姐才是里头最通透的人。旁的人是下棋的棋手,胶着一处胜负未分,二姐姐却是观棋不语心如深潭,孰强孰弱,自然一望可知了。”
怀蓉淡然道,“哪里得上通透,不过是不干己事,才能瞧得明白几分罢了。”怀蕊却道,“既然不干己事,何以二姐姐又要赶着去呢?这样岂不是帮着婉姨了。”怀蓉轻轻笑道,“只有势均力敌,这一局才好看。观棋虽然不语,心里却是盼着厮杀得厉害,才觉得有趣的。”怀蕊瞧了怀蓉一眼道,“这话的虽然精到却实在厉害,真不像是姐姐这样修佛的人的,连方才翎燕的那句话,却也太刻薄了些。才刚听二姐姐那些不干己事的话,我就想问姐姐一句,我这样的人,原本就是话伤人性子孤介,也就罢了,二姐姐是梵音佛唱里头浸润出的世外清净人,平日里在人前,也都是最温柔和平的一个,怎么也会这样的话?”
怀蓉笑道,“往日里或者还有人觉得我是温柔和平的,自这一次回来,明眼人谁还会这样瞧我呢?只是旁的人怎么看我,我却并不在意,我自活我的,与他人无干。至于是修佛之人,倒真真是笑话了。我心里有自己的牵挂**,与其是修佛缘,其实不过是盼着佛祖菩萨能庇佑于我,实在是有违佛理的。我与这世上蝇营狗苟的人又有何区别?不过是面上荣光,叫人瞧着以为是无欲无求罢了。起来,昔日送了我去,也没有人问我是不是与佛有缘要侍奉终身,我虽然在佛寺里住着,却也从来没有过自己是佛门子弟清心寡欲,纵然如今了这样的话,佛家那些清净修持不口出恶言的戒律,却也管不着我的。”
怀蓉想了想又道,“至于翎燕,我并没有厌嫌她的意思。我的母亲还不是这样过了十几年,谁又真把她当了主子?就连云妃生了大爷那样显赫,还不是日日有人在后头叫它。我比之她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的母亲不过就是她这样的人,我也只是她不知生死的孩子那样的人罢了,都是别人棋局里的筹码,生死又有谁放在心上的?她的孩子或者今日就被人算计死了,我活了十几年,又焉知哪一日被什么人做了弃子?我话自然是无情的,妹妹如今年纪,也不愿信的,不过是日子久了瞧得多了,也就知道像我像她这样的人,在旁人心里是个什么位置,纵然妄言,却也再不会妄求,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些骨肉亲情的鬼话了。”
怀蓉的清冷,怀蕊却面上却露出几分反驳神色来,半晌才道,“我和二姐姐也没有什么不同的,都是被人轻贱的出身罢了。只是姐姐如今这样话,只怕有些武断,纵然是在咱们这样的家里,怎么就没有骨肉亲情了?”怀蓉见她如此,知道是心里还惦着青罗,也不去反驳,只淡然一笑道,“妹妹能如此,那是比我幸运得多了。只是妹妹十几年里没有信过,自己一个人和我一样的,如今骤然信了自然觉得欢喜无限,比之从前寂寞自然是不同的,甚至妹妹只觉得自己从前种种,实在是不该。然而妹妹若是有一日发觉人世间不过就是那般,曾经信过,倒不如从没有信过的好。我也没有别的话好对妹妹,但愿妹妹不要有那一日。”
怀蕊听她这样话,也微微沉了面色,却忽道,“二姐姐心里也从来不曾把我当做骨肉至亲不成?既是这样,姐姐又何必和我这许多的话?就算不今日,那时候咱们姐妹几个一起在园子里头赏秋,二姐姐也不是这样无情的人,不这样无情的话。后来再洗砚斋养病,我们去瞧二姐姐,姐姐瞧着也不是不愿见人的。”怀蓉一怔,慢慢道,“经了这一场病,许多事情或者更瞧得清楚了,以前或者还好些,如今性子当真是更安静了许多。至于今儿和你的这些,或者是清闲了太久不见人,话就不自禁多了起来,三妹妹听过也就罢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怀蕊摇头笑道,“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二姐姐只觉得自己那些欢颜笑语,都是强做给被人看的,自己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个冷淡之人。其实二姐姐心里也不过和我们这些人一般的,谁愿意总是守着一个空屋子度日的呢?二姐姐和我们笑,其实心里想来也是欢喜的。就算如姐姐自己以为的,那些温柔和睦都是假的,那姐姐今儿个和我的这些话,却是真的了。二姐姐把我当做自家姐妹,这才觉得在我面前不必粉饰的,是也不是?我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何等样的人,也就不知如果她在我跟前会是如何,姐姐的娘亲郑姨娘我却是知道的,真是个温柔和平的人。所以姐姐其实骨子里该是像姨娘的,只是姐姐总想着要照拂姨娘,才把自己性子里的温和,生生变成了冷淡,就算是偶然露了出来,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怀蓉听了怀蕊的话,许久都默默不言,只管支着伞往前头走,却连衣裙染上了春草上的雨水也不知。怀蕊见她不话,也只是抿嘴儿一笑,也不话只跟着后头一路往园子外头去。又走了一时到了永思堂,果然见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各方里的丫头婆子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只是永思堂的门扉紧闭,也瞧不见里头的样子。怀蓉和怀蕊立在那里,半晌也没有人瞧见给让一让路,怀蓉却也不话,只瞧着众人的模样,神色如水沉静。怀蕊见她如此,便也只立在一边笑看。半晌里头忽然走出来人,众人都是惊呼就要围过去瞧,一见里头出来的是秦氏身边的叶姑姑,就都缄默了声息,迅速退到一边。